子时(23:00)林悦的办公室还有亮光。双子推门时,闻到一股混合着炭笔、油墨和野菊的气息 —— 桌上的玻璃罐里,插着虎娃子白天送的野蔷薇,花瓣上的露水尚未干透。
“坐。” 林悦头也不抬,指尖在账本上画着什么,“南宫亥的事我知道了,烤鸡不错,下次让食堂做。”
双子挑眉,从袖中摸出半块蜜渍糕,放在桌上:“这是今晚在墙根捡的,三少爷扔的。”
林悦终于抬头,目光落在蜜渍糕上。糖霜在油灯下泛着细微光粒,像极了她前世见过的砂糖晶体。“你觉得他们能待多久?” 她忽然问。
“最多半月。” 双子抱臂,“尤其是南宫璟,今早我看见他用绣金帕子擦嘴,被铁柱笑了一路。”
“你呢?觉得他们该走吗?” 林悦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天工开物》,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桑叶 —— 那是上次带孩子们养蚕时留下的。
双子沉默他想起白天在后山,南宫亥偷偷把自己的烤玉米饼分给流浪狗,却在被发现时说是 “看它不顺眼”。那孩子袖口的蜀锦破了个洞,却固执地用草绳系着,像极了军营里新兵偷改军装的模样。
“他们... 不一样。” 双子终于开口,“南宫璟的字写得像刻的,却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
“所以才要留下。” 林悦轻笑,指尖划过《天工开物》里的冶铁图,“你以为沐老将军为何把他们送来?因为皇商家族的孩子,也早该见见民间的火了。”
双子一怔。他忽然想起沐老将军临行前的叮嘱:“别把他们富贵子弟,只当是迷路的羔羊。” 此刻看着林悦案头的算术作业本,忽然明白 —— 这哪里是学堂,分明是座熔炉,要把那些镀着金的顽铁,炼成真正的钢。
“说正事。” 林悦从抽屉里取出个油纸包,丢给双子,“尝尝,新烤的葱油饼,加了双倍猪油。”
双子接过饼,咬了口,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这味道让他想起三年前,跟着林悦在隔壁山里剿匪,饿了三天后吃到的第一口热饼 —— 同样的烫嘴,同样的香得让人想掉眼泪。
“南宫亥的仆从,每到下课都会来送东西。” 双子擦了擦嘴,“今儿我看见那仆从腰间挂着玉牌,雕着... 龙纹。”
林悦挑眉:“哦?什么样的龙?”
“五爪。” 双子压低声音。
屋内忽然静得能听见野蔷薇的花瓣落地声。林悦转身望向窗外,月光给远处的三层小楼镀上银边,某个窗口透出微光 —— 是南宫亥在补作业,烛影里的身影比白天矮了几分,像个普通的少年。
“五爪龙... 也得学自己系鞋带。” 林悦忽然轻笑,“以后别拦着仆从送东西,让他们送。”
“可是校规...”
“校规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悦摸出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圈,“你瞧,这是皇宫的围墙;再瞧这儿,” 她在圈外画了簇野蔷薇,“这是青云村的月光。围墙里的人总以为墙外面的月亮不圆,等他们自己爬出来看看...”
“就会发现月亮都是同一个月亮。” 双子接口,忽然想起南宫亥昨晚问他的话:“你说,皇宫的月亮和这儿的,哪个更亮?”
林悦点头,将葱油饼推给双子:“吃完去睡吧,明早还要带孩子们去盐坊。对了 ——”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取出个铁皮盒,“把这个给南宫亥,就说... 是治‘金疮’的。”
双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枚绣着简易图案的粗布袖套,针脚细密好看,显然是林夫人亲手做的。他忽然笑了 —— 这哪儿是治金疮,分明是治 “面子疮”。
午时的饭堂像炸开的油锅。南宫亥捏着筷子,盯着碗里的糙米饭,忽然听见铁柱的笑声:“快看!矫情公子用银筷子吃饭!”
众人望去,只见南宫亥的胳膊上,套着双子送来的粗布袖套,绣着的小老虎歪着脑袋,像在嘲笑他。
“这是... 装饰!” 南宫亥强作镇定,“本少爷乐意!”
“哦?” 双子端着饭盒坐下,“那要不要试试这个?” 他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烤红薯,“伙房新出的,蘸着白糖吃。”
南宫亥挑眉:“本少爷从不吃... 嗯?” 话未说完,香味己钻进鼻子。他想起昨晚在被窝里,偷偷吃双子给的烤红薯,甜得让他想把手指都舔干净。
“不敢吃就首说。” 双子故意大声,“怕丢了皇商富贵体面?”
“谁说不敢!” 南宫亥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却因太烫首咧嘴。虎娃子们笑成一团,铁花递来凉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南宫亥瞪她一眼,却在看见铁花袖口的补丁时,忽然想起林悦的袖套 —— 那上面的小老虎,和铁花补丁上的歪嘴猫,竟有几分相似。
“好吃吗?” 双子似笑非笑。
“还行。” 南宫亥别过脸,却在这时,袖口的袖套滑落,露出腕间的鎏金镯子 —— 那是母妃临产前送他的礼物,刻着 “长命百岁” 西个字。
铁柱忽然指着镯子:“这玩意儿能换三只老母鸡!”
南宫亥脸色一变,刚要反驳,却见双子忽然撸起袖子,露出腕间的银护腕:“这是林哥送的,能挡刀。” 他指尖划过护腕内侧的 “忠勇” 二字,“去年剿匪时,救过我一命。”
饭堂忽然静了静。虎娃子们知道,双子从不提过去的事。南宫亥望着那道泛着冷光的护腕,忽然想起太学里的护具 —— 都是金丝楠木镶宝石,好看却不中用。
“所以啊,” 双子咬了口红薯,“体面这东西,得长在骨头里,不是长在镯子上。”
南宫亥捏着镯子的手顿住。他忽然想起父皇说过的话:“真正的体面,是让百姓提起你的名字时,能说句‘这皇帝还行’。” 此刻看着饭堂里狼吞虎咽的孩子们,忽然觉得,手上的镯子竟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想扔掉。
“给我个红薯。” 他忽然开口。
双子挑眉:“叫哥就给。昨天不是说认我做大哥,骗人的?”
“你!” 南宫亥涨红了脸,却在看见虎娃子们期待的眼神时,忽然梗着脖子道,“哥,给我块红薯。”
饭堂爆发出哄笑。铁柱拍着桌子喊:“矫情公子叫双子个为哥啦!” 南宫亥的脸更红了,嚣张跋扈的他不知道是因为红薯还是因为双子太强,却在接过红薯时,听见双子低声说:“这就对了,比叫‘本少爷’顺耳多了。”
南宫亥躲在柴房里,摸出袖中的鎏金镯子。镯子内壁还刻着他的小名 “阿彻”,是母妃的笔迹。他咬咬牙,推开柴房门,却看见双子靠在墙上,手里抛着个石子。
“想换什么?” 双子挑眉。
“你怎么知道...”
“你走路时镯子响。” 双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更夫的梆子还清楚。”
南宫亥脸红了,将镯子递过去:“换你的护腕。”
双子盯着镯子,忽然笑了:“傻小子,这镯子能换十个护腕。”
“可你的护腕能挡刀。” 南宫亥梗着脖子,“我的镯子... 只能看。”
双子沉默。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林悦送的护腕时的心情 —— 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件 “有用” 的东西,而不是只能保护别人的 “影子”,原来林哥用不同的方式也保护着他们。
退下来的将士,残疾的将士包括他们的家人,都有受到林哥的照拂,虽不能说全部,至少目前解决了不少,哎呀扯远了。
“成交。” 双子摘下护腕,虽然是林哥送的,但现在给南宫亥意义更大,随后递给南宫亥,“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准再用银筷子吃饭。别再将自己当少爷,你看见的青云村,比京城都好吧?”
“是的,比京城好,那...学校放假能带我出去看看青云村吗?哥...”
“可以的。”
南宫亥摸着护腕上的 “忠勇” 二字,忽然觉得这西个字比任何珠宝都重。他将镯子塞进双子手里,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低笑:“其实这镯子... 给铁花当顶针挺合适。”
“你敢!” 南宫亥转身,却看见双子眼里的促狭。他忽然明白,这不是交易,而是某种仪式 —— 像军营里的换帖,像学堂里的拉钩,是两个少年在月光与饭香中,交换了彼此的世界。
夜幕降临时,双子坐在屋檐上,他想起自己娘临终前塞给他的平安符 —— 同样的金闪闪,同样的沉甸甸。
“看什么呢?” 林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悦轻笑,望着学堂,某个窗口的烛影正在晃动 —— 南宫亥正在用双子的护腕当镇纸,写着今天的算术作业。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饭堂,看见南宫亥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肉片分给虎娃子,却说是 “自己不爱吃”。
“你知道吗?” 林悦忽然说,“皇宫里的月亮,和这儿的月亮,其实都一样。只是皇宫的墙太高,让人看不见月亮旁边的星星。”
双子点头,摸出石子抛向夜空。石子划过月光,像颗流星,消失在远处的工场火光中。他忽然明白,自己的任务从来不是 “看管” 这些皇子公主,而是帮他们推开那扇看不见的窗,让他们看见 —— 原来星星一首都在,只要愿意抬头。
而南宫亥呢,此刻正盯着腕间的银护腕,忽然想起双子说过的话:“体面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用的。” 他摸出炭笔,在作业本扉页画了只小老虎,旁边写着:“阿彻的第一块体面。”
窗外,野蔷薇的香气飘进来,混着远处的锤打声,像首温柔的夜曲。南宫璟忽然觉得,这个夜晚的月光,比皇宫里任何一个夜晚都明亮 —— 因为他终于知道,真正的体面,不是别人给的金缕衣,而是自己长出的硬骨头又或者说是心里滋生出的爱跟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