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茶沫里的剑意
青蚨镇的晨雾还没散,陈砚冰己经把十八张酸枝木桌子擦得锃亮。桐油混着新焙的龙芽茶香钻进他青布衫的补丁里,袖口磨得泛白的位置还沾着去年霜降时烫的茶疤——这是他在“听涛居”当跑堂的第七个年头。
“小陈,把二楼第三桌的云雾茶换了,水老了。”掌柜的敲着算盘,眼角余光扫过堂中唯一的茶客。那是个穿灰布衫的老者,领口磨得发毛,却执意每天卯时三刻来占靠窗的位子,一坐就是一整天,喝最便宜的青梗茶,却总在结账时多留一枚刻着竹叶纹的铜钱。
陈砚冰托着茶盘上楼时,老者正用枯枝般的手指在桌面画着什么。凑近了看,木纹里竟凝着细小的水珠,聚成半幅残缺的剑招——起手式像春燕啄泥,收势却暗藏裂石之力。他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有个浑身是血的刀客倒在店门口,临终前在他掌心画过类似的纹路。
“小哥瞅啥呢?”老者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茶凉了。”
陈砚冰慌忙续水,余光瞥见老者袖口滑落,腕间戴着枚青玉佩,纹路竟与桌面水痕一模一样。就在这时,街角传来铜锣急响,三匹黑马踏碎晨雾,鞍上骑士肩披玄色披风,胸口绣着猩红的曼陀罗花——是魔宗的人!
听涛居瞬间安静。青蚨镇虽属剑宗辖地,但若真遇上魔宗修士,便是掌柜的也得装聋作哑。陈砚冰正要退下,忽见街角拐出个青衫少年,腰间木剑缠着半旧的杏黄剑穗——是剑宗外门弟子!
“交出《太阿问道图》残卷!”为首骑士抬手便是三道黑芒,竟将整条街的石板掀飞。少年挥剑格挡,木剑上泛起淡淡青光,却在黑芒撞击的瞬间崩成碎片。陈砚冰眼睁睁看着少年胸前绽开血花,跌倒时怀中掉出半幅残破的绢画,正是老者方才在桌面画的剑招!
“好个剑宗后辈,能接我三招。”骑士狞笑逼近,马蹄铁溅出的火星却突然悬在半空。陈砚冰惊觉掌心发烫,那枚常年戴着的家传玉佩——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此刻正泛着微光,映得绢画残卷上的剑招活了过来。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绢画,指尖刚触到墨迹,脑海中便炸开万千剑气。三年前刀客临终的纹路、老者每日画的水痕、甚至他擦桌时木抹布扫过的轨迹,此刻全在眼前交织成剑。当骑士的黑芒再次袭来,他下意识挥出绢画,茶盘里的残茶竟凝成细剑,“叮”地一声将黑芒斩成齑粉。
全场寂静。骑士们面面相觑,忽然注意到陈砚冰腕间玉佩——那是百年前覆灭的太阿剑宫信物。“杀了他!”为首者突然暴喝,腰间弯刀化作毒蛇扑来。陈砚冰本能地后退,脚跟却碰到老者的竹椅,茶香入鼻的瞬间,他想起老者每日擦拭的茶渍轨迹,竟与绢画上第二式“风荷举”暗合。
“啪!”
茶盘应声而碎,残片裹着茶水形成剑网,竟将毒蛇刀绞成碎片。老者趁机将他往窗外一推,陈砚冰这才发现二楼后窗早系着根藤蔓——显然老者早有准备。他抓着藤蔓往下滑,听见楼上传来瓷器碎裂声,回头时正看见老者腕间玉佩与他的玉佩相呼应,两道青光竟在茶雾中凝成完整的剑招。
“带着残卷去剑峰山!”老者的声音混着茶香飘来,“找剑宗藏经阁的‘知客老猿’,就说太阿剑宫的残魂还没散!”
陈砚冰落地时,巷口己被黑芒封锁。他摸着胸前发烫的玉佩,忽然想起父母临终前的话:“若遇绝境,便朝东走,那里有你爹没走完的路。”此刻残卷上的剑招仍在脑海中流转,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玉佩上,微光闪过,竟在青石板上照出半条隐蔽的水道——那是他擦了七年地板,从未注意过的砖缝玄机。
当魔宗骑士踹开巷门时,只看见满地茶渍绘成的剑痕,却不知陈砚冰己顺着水道爬进青蚨镇的排水暗渠。污水漫过他的布鞋,腐叶混着铁锈味刺鼻,唯有掌心的玉佩越来越烫,映得残卷上的剑招愈发清晰。他忽然想起,七年来每个雨夜,他擦地时总会对着月光发呆,那些无意识的擦拭轨迹,竟与剑招中的“引气入体”暗合——原来凡人修仙,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埋下了伏笔。
暗渠尽头传来水声,陈砚冰扒开杂草,眼前竟是条清澈的山溪。溪水对岸立着块断碑,半截埋在土中,上面刻着“太阿”二字,笔画间布满剑痕。他颤抖着将残卷贴在断碑上,玉佩突然发出清鸣,溪水竟逆流而上,在他脚下聚成剑形水潭。
“叮——”
一声剑吟惊起山鸟,陈砚冰只觉浑身毛孔张开,溪水顺着经脉涌入丹田,那些被茶水泡得发木的筋骨,此刻竟像抽枝的新竹般舒展。他低头看见自己腕间玉佩与断碑上的纹路重合,残卷上的剑招正顺着水潭刻进他的识海——原来太阿剑宫的传承,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仙法,而是藏在人间烟火里的问道之心。
山风送来远处的马蹄声,陈砚冰知道魔宗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将残卷收入怀中,望着溪水倒映的自己——青布衫上还沾着茶渍,补丁摞着补丁,却有一抹剑意己在眼底生根。这是他作为凡人的第十八个年头,也是他作为剑修的第一个清晨。
当他踩着溪水走向山林时,断碑突然发出微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某个瞬间,影子竟与当年太阿剑宫的剑修虚影重叠——原来凡人修仙的路,从来不是腾空而起的仙途,而是像擦净一张桌子、泡好一盏茶那样,把每个当下都磨成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