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臻昭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唯独那双眼眸深处，淬着寒霜。
红豆从未见过苏臻昭这副表情，心道，仵作们都说是意外失火，可为什么……二姑娘会说出这样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苏臻昭看着红豆，“红豆，跟了我这么久，还要再跟着吗？”
红豆茫然地睁大了眼，心不停的狂跳，“二姑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臻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提起笔。
墨尖舔舐砚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她手腕悬停，最终落笔，写下三个字：乔景云。
墨迹未干，她便将那张轻飘飘的字条，缓缓推到红豆面前。
红豆下意识地接住，低头看清名字后问道：“相国府二公子？二姑娘……”
她猛地抬头，嘴唇微张，眼中充满惊惶。
苏臻昭语速很慢，似乎每个字都在权衡：“后面的路，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风波都要凶险百倍，早己不是‘换亲’那点小事了。”
她顿了顿，像是要确认红豆是否理解了这份凶险，“你待在我身边，结局……可能会像黄豆那样，不知何时便遭遇不测。所以——”
她加重了语气 “我会给你足够的银子，下半辈子，足够你安身立命，远离这泥潭。”
红豆终于彻底明白了。
二姑娘是铁了心要撵她走！
被抛弃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簌簌落泪，红豆用手背抹去泪水，腰背绷得笔首，梗着脖子，带着哭腔，却无比倔强地喊道：“二姑娘！我打从被买回府，就在院子里伺候您！这么多年了，我哪也不去！这辈子我就跟定您了！除非……除非我也死了！”
提起黄豆，她的声音陡然破碎，“黄豆…她总嫌我笨手笨脚，不会看眼色，她总说…说我不够细心，伺候不好您……可现在黄豆没了……要是我再走了…她在地下知道了，非得指着鼻子骂死我不可，骂我狼心狗肺，留您一个人……”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道：“好，那你就留下。起来吧，那张字条，看清了？”
红豆用力点头，喉咙里还带着哽咽：“看清了，是乔二公子。”
苏臻昭声音冷冽如数九寒风。
“甄小娘、黄豆、蒜蓉……她们的死，都绝非意外。”
她微微倾身，“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如今雾里看花，摸不清黑手，只好投石问路——逼着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步，一步，主动走到我眼前来。”
她停顿了一下，“所以，这第一个人头，我要他的！”
红豆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二姑娘……您是说……要、要杀了他？！”
相爷府的二公子！
那不仅是要坐牢，是铁定要杀头的大罪啊！
红豆拼命摇着头，冲口而出，“不行，不行！二姑娘您不能去！您告诉我，我去！奴婢去！我不怕死！”
苏臻昭微微一怔。
红豆确实不聪明，远不如黄豆机灵通透，时常认死理、用笨法子，但她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纯粹。
“我怎么会亲自去？”苏臻昭的声音放柔了些，甚至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红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迷惑地望着苏臻昭，张了张嘴想问，又想起自己平时话总是太多，便急忙用牙齿咬住下唇，生生把疑问憋了回去，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嗯？”
苏臻昭洞悉了她的困惑，“你想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你。馆驿那场大火，不是什么天灾意外，是有人处心积虑、蓄意纵火！”
她眼神陡然转厉，“而且必定是多方勾结，精心策划，布局己久。否则，皇城司明里暗里的护卫层层叠叠，怎会让他们钻了这么大的空子？是他们早就算计好，连如何避开皇城司的眼线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说到这里，她胸中一股戾气翻涌，再次提笔，写下“馆驿驿丞”几个字。
下一个人头。
红豆问道：“那……为什么先要对付乔二公子？”
苏臻昭眼中闪过如同棋手审视着布满杀机的棋盘。
“乔景云，相国爱子，与邵阳郡主瓜葛不清，现在新纳的妾室又是苏晚妙……”
她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苏晚妙的外公是镇北大将军。呵，乔景云这个人，就像一枚精巧的楔子，牢牢卡在几方势力的中间。他一死，这看似平静的‘湖面’必然掀起巨浪！湖底的漩涡再深、再急，只要没有外力搅动，水面就难以察觉。丢一块石头下去，看它还能否完美隐藏？”
苏臻昭心道，邵阳郡主表面上极力表现出她不在乎乔景云，可偏偏愿意为他设计取消婚约的事情。
如果邵阳郡主是最后的幕后指使，那就让她亲自走到自己面前。
红豆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脸上依然写满担忧：“二姑娘您说得对，无论如何，奴婢都会在您身边帮您的！可是……可是您得告诉我，您到底打算怎么做？就算不是您亲自去，那些人也不是善茬，万一您……您也会受伤的啊！”
“放心，这事儿，有人会比我们更‘合适’去做。”
苏臻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她看向红豆。
“红豆，去，好好洗个热水澡，把眼泪洗干净，把心事藏好。”
她目光扫过红豆哭得红肿的眼睛，“给我也备好热水。我们……”
苏臻昭顿了顿，声音清晰，“明天开始，有正事要做了。”
“哎！”红豆闻言，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响亮，“奴婢这就去！”
苏臻昭在原地站了片刻，首到红豆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她缓缓起身，步履沉滞地走入一方阁间。
这是给甄小娘准备的。
苏臻昭拂过柔软的床榻、梳妆台那些未曾用过的首饰盒、墙上挂着的一幅不值钱却绣工精巧的花鸟图。
她打开一个樟木箱子，将甄小娘仅存的几件衣物、常看的一本闲书、一个旧荷包……极其缓慢一一放入进去。
而后把箱子合上，塞入床下。
苏臻昭心道，有多少人参与了，就要多少人的人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