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交错,密密的阴影投在地上,连成一片,仿佛一张灰黑的网。
“该死,那女的跑哪儿去了?”
山间路滑,雪松东一脚西一脚,有几次他差点儿栽了个跟头滚下山去。
他忍不住骂道:“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似的。”
“松哥,要不我们就别追了吧?”清风心有不安,“无缘无故害人性命,怕是要折寿。回头少爷要是问起来,就说……就说没找着?”
“没找着?”
雪松瞅了他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少爷听了这话,肯定要扒你的皮。”
清风低下头,默默不语。
“算了,你不去找我去。到时候挨了打,别怪我不帮你说话。”
说着,他抬脚就向竹林深处走去。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竹林茂密,如两团垂落在地面的绿云。
淙淙的水声从山下的谷底传上来,如玉石飞溅,清脆可闻。
玉韶沿着与水声相背的方向往上走。
青云山在白纱似的云雾里慢慢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考试规则上只写了最先到达玄门的三十人能成为正式弟子,且不得使用灵力和法器,却没说整个考试过程都要待在这登仙阶上。
如此一来,她迂回曲折一番,从这竹林中穿行也未尝不可。
日头渐渐向西边移去,地面上的光斑渐渐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玉韶估摸的时候差不多了,停下脚步,往东面跑去。
微凉的风从她腰间穿过,腰带上挂着的红绳忽然“啪”地一声断了。
一块小小的木牌掉在地上。
仔细看去,木牌上写着的“考试通行”四个字似乎不如先前那么红了。
竹林在斜阳里静默。
不多时,雪松气喘吁吁来到此地,见地上掉着玉韶的木牌,心中大喜,忙捡起来塞进袖子里。
“我就知道,她肯定跑这儿来了。”
木牌不远处,一串不规则的脚印印在泥土里,一直通往竹林西侧。
“这臭娘儿们,可真能跑。”
雪松骂了句,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连忙马不停蹄往西面奔去。
日影西斜。天边,日头跳了跳,沉入谷底。竹林彻底隐没在一片昏暗之中。
四周夜色寂寂,唯有风吹草木带出的一点声响。
玉韶好容易才重新回到石阶旁。
但她没有立刻踏上石阶,而是躲在树后,仔细观察着石阶上情状有些诡异的考生。
“……嗬、嗬嗬……”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有几个人喉咙里还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
神情怪异,或喜或悲。似乎是在虚空中看见了什么她不曾看见的东西。
玉韶顺着他们的目光抬起头。登仙阶一眼望不到尽头,一圈圈缠绕着青云山,回环曲折,陡峭崎岖。
越往上,石阶越窄。最末端,几乎只能容一人小心翼翼侧身穿行,稍有不留神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哎哟,这台阶怎么那么滑,差点儿给我栽个跟头。”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玉韶转头看去,石阶底下有一个年纪尚小的考生,似乎没留意到前面的不对劲,只一个劲儿急匆匆地往上赶。
下一瞬,他突然像踩中了什么机关,一动不动了僵在原地。
他的眼睛就那么睁着,呆呆地望着前方。瞳孔涣散,像是见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点诡异的微笑。
风吹过,竹林哗哗作响。
他的嘴往上弯,薄薄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那牙齿在森冷的夜色里似乎变成了骨骼的颜色。
玉韶不禁打了个寒战。
期间,有人从这种静止的状态中醒过来,转过头看了一眼,惊出一身冷汗:“……娘的,怪吓人的。”
那人犹豫半晌,终于咬紧牙关,又拎起衣袍急急地踏着石阶往上奔去。
修仙之途,便是如此。只可往前,不可后退。
他的身影像一粒石子,落在黑色的海水里。涟漪散去,杳无痕迹。
看来这里比的是从幻境里清醒过来的速度。
玉韶猜到了考核意图,却在原地站了许久,迟迟没有踏上石阶接受考验。
夜风带着些土腥气。白日里未曾散去的热意此刻尽都附在人的皮肤上,一点点变得湿而冷。
那些被定住的考生腰间用红绳拴着的木牌随风飘飘荡荡,像一只只罪恶的小手,一下又一下的朝她挥着。
其实,她从见到这些无法动弹的考生的第一眼起,心里就萌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她摘下他们的木牌、用火烧了,她的竞争对手是不是就会减少一半?
想到玄门后山的回春草,想到妹妹疤痕交错的尸体……玉韶心想,她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只是她刚想动手,心中却又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万一,这也是考验的一环呢?
竹林无声,万籁俱寂。无边的夜色却好似一只合起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睁开。
玉韶动作顿住。
枝头树叶轻颤,随风飘落,像半卷绿色的帘子遮住了她剩下的动作。
树叶终于落下。银色的月光里,她用带着血痕的手指捏着一枚木牌,挂在腰间,往石阶上踏去。
脚步落地的一刹那,她也被定在原地。
现在,她终于知道那些考生看见的是什么了。
黑夜里闪出一团暖融融的光,光里慢慢浮出一张带笑的脸。
“……阿韵,”玉韶笑了起来,眼眶却蓄满了泪,“你终于回来了……”
泪珠滚落,掉在地上变得冰凉。
风卷着眼泪里的酸涩往石阶下面落,像一股透明而绵长的丝线,仿佛能无尽延伸。
直到被一抹绿色灵力斩断。
汪星纹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那些吃干饭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狠狠骂了句,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咬牙吞下未竟之语。
到最后,还得他亲自动手收拾这烂摊子。
汪星纹恨恨地盯着玉韶。
凉风吹过,玉韶腰间挂着的木牌摇摇晃晃,像一只古朴的风铃,在夜色里沉寂着。
他趁她无法动弹,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下那木牌。
“木牌既然是准考通行的证明,只要没了木牌,她自然不能够再参加考核。”
这是门派里那人告诉他的。
汪星纹不是没有想过在这里了结玉韶。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
她纤细的脖颈像一支长长的芦苇,仿佛只要手握上去,轻轻一折,“咔嚓”一声就能断了。
只是……考试开始后,那人又特意传消息提醒他说,玄门青炉峰上有一面水镜,专门用来观测登仙阶上的情况——若是杀人,必要偿命。
“但若只是下人动手,做得干净些,却也是无妨。”
他一直不记得那人的相貌,只记得他衣袂如雪,在风里飘飘荡荡。
黑压压的夜色落在汪星纹肩膀上,穿透皮肉,他的心脏也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他捏着手里的木牌,轻轻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火折子。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留神了。”
火光燃起,他的面庞变得长而扭曲。木牌也泛出焦黑的颜色。
风吹过,黑灰簌簌落了一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石阶上的人影被黑暗吞没。
同一时刻,玉韶也睁开眼睛,从幻境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