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来总有人对何喜宝指指点点，何麦香不想与人冲突，拉着闺女从后门进入。
县城铺子贵，五十平带个小院，紧紧巴巴也要西百贯。
这还是何家两辈子人的积累。
“去井边洗洗，”何麦香说完，转身去铺子里拿出条新襦裙。
何喜宝换好，将脏衣服丢进木盆浸泡，起身在院里转了一圈，不见李麻姑于是喊道，“爷，我奶呢？”
“去前街给人量尺了，”李麻姑女红出名的好，同样的布料，她做出来就漂亮提气质。
何麦香打小与母亲学手艺，在伯阳县也算小有名气，母女俩平时上门量尺做衣服，每月少说有半贯收入。
何喜宝哦一声往铺前走，她刚跨过门槛就见何麦香对着财神爷祈祷。
“求财神保佑我闺女平平安安，糟事烂事都过去。”
何喜宝笑道，“娘，保平安应该拜关公，关公有大刀。”
“何喜宝，你再给我胡咧咧，看我不打你的，”何麦香好好拜个神，全被闺女搅和了。
她见闺女一身新衣，也不知旧衣服丢在了哪里？
“换下来的呢？”
“在井边木盆里泡着。”
何麦香絮叨，“多大个人了，换下的衣服不知洗，你在铺里待会。”说着转身去了后院。
何麦香刚走不久，就有妇人进来。
何喜宝见她怀里抱着坯布，笑道，“夫人，要染布？”
妇人轻嗯一声，视线在货架上扫视过，都是暗沉老旧的颜色，但见小掌柜笑得灿烂，她也不好意思转身走人。
于是开口道，“能染浅绿色么？我想做条襦裙。”
晋国染布技术逐渐成熟，偏偏染绿难求。
她要求高，走了两家不合心意，进泰康染坊也是碰运气。
“可以，”何喜宝转身从柜台上方，取出小半匹细棉布放到柜台上，这是她前些日子染的。
豆绿色，市面上很少见。
“你看这颜色如何？”
妇人眼前一亮，手指轻捻布料，“这颜色真好看，只是这布有些粗糙。”
说着将怀里素绸递给何喜宝，“照这个颜色染，别出错，我这坯布可是从京城运来的。”
何喜宝故作惊讶道，“怨不得如此细腻，我也算借妇人光，开了眼界。”
妇人笑道，“小掌柜还挺会做生意，”她接过何喜宝递来的木牌询问，“多久能染好。”
“若无阴雨，三天就能染好，到时我送你府上去。”
妇人诧异，“你认识我？”
“王夫人貌美，咱们伯阳县谁不认识你。”
王夫人被夸的心情舒畅，“好，那我就不过来取了，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染砸，可是要赔的。”
何喜宝笑着保证，并让她安心。
人走后，她将翻乱的布整理好，抬头见货主宋千娘走进来，笑着打招呼，“宋婶。”
宋千娘笑着点头，“你娘呢？”
“这呢，”何麦香刚洗完衣服，打帘进来就听有人找她。
宋千娘冲何麦香摆手，“你过来，咱俩聊两句。”
宋千娘幼时因战乱失去双亲，靠吃百家饭长大，十五岁嫁给村西头孙家，学了孙婆子的织布手艺。
在县城开了家千丝阁。
她与何麦香是手帕交，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
上辈子染坊陷入危机还不上货款，宋千娘不但没要，还陆续借给何家三十贯买药钱，何家人死后无人祭拜，也是她每年去扫墓，烧纸。
何麦香笑道，“你个大忙人，怎有空找我聊天。”
宋千娘低骂一句，“我刚找朱福打架去了，他娘的，定好的布说不要就不要，我儿子下个月纳吉，他真会挑时间。”
宋千娘拉着何麦香躲在角落，看了眼何喜宝，“喜宝没事吧？”
何麦香顺着她视线看去，嗔怪道，“心大的主，你还担心她，今个拿着酥山去菜市口看斩首，吓得我呦，现在心还砰砰跳呢。”
宋千娘闻言哈哈笑出声，“我不放心，顺道过来看一眼。”
说罢看向何喜宝，微凉语气带着怒意，“死了好，这种男人死有余辜，你且放宽心，婶娘手里有的是好小伙，到时按个给你相看。”
何喜宝笑道，“多谢宋婶，我不打算成亲了。”
“不成亲怎成，这女人总归得有个归宿。”
何喜宝笑着没回话，这事她得和爹娘好好聊聊，与其成亲、招赘，不如暗地找个男人偷种。
自己的肚子想生几个生几个，都姓何，与孩子爹无关。
去父留子。
宋千娘走后，何喜宝想起家中没了绿矾，想去染料坊转转，她丢下尺子往外走。
“娘，我出去一下。”
“哎，你又去哪？”望着头也不回的闺女，何麦香犯愁，“婆家刚被斩首，就到处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何麦香叹气，宋千娘儿子娶李司业闺女，六月十八纳吉，朱福突然退货，孙家定周转不开。
泰康染坊还欠孙家一笔货款，何麦香想提前还上，免得耽误孩子婚事。
何家表面风光，实则己经被掏空了，为供胡炳胜读书，几乎当月进当月出，根本存不下来钱，否则也不会赊账经营。
........
当铺内。
何喜宝拔下头上银簪举高，“掌柜，你看这簪子能当多少？”
掌柜接过，眯起眼反复打量银簪，“半贯。”
何喜宝急道，“掌柜，我这银簪纯度高，做工精巧你再仔细看看。”
掌柜上了年纪眼力非凡，他靠坐在高椅上，漫不经心道，“沾了血的银簪，半贯己经高了，当么？”
何喜宝想到王夫人一咬牙，“当。”
走出当铺，又进染料坊，再出来时手里仅剩五文钱，这绿矾也太贵了。
就在她想得入神时，耳边传来熟悉的招待声，寻声望去是李司业领着客人往铺子里走。
视线略过丝绣坊牌匾，看向铺内光景。
布料琳琅满目，颜色丰富多彩，不似何家星星点点。就算她不关心生意，也知泰康染坊出了问题。
夕阳斜挂，天色渐暗，吴康明赶着驴车过来拉货。
他将今天收的坯布搬上驴车，告别岳父岳母便往九里村走，见闺女闷闷不乐，以为受胡家影响。
“别怕，晚上让你娘陪你睡，爹就守在门外。”
吴康明暗叹闺女缺心眼，说什么都不听，非去现场看行刑。有什么好看的，胡家一窝奸诈小人。
“爹，我不怕。”
吴康明捏紧缰绳轻斥道，“什么不怕，你只是被吓懵了，晚上就怕了。”
想起娘子说闺女的酥山都吓掉了，他愤恨道，“破横纹真不会长，这要长在你身上，何惧牛鬼蛇神。”
“吁~~~”，驴车停在何家染坊门口，何麦香将门打开。
驴车卸完，吴康明大步走到何喜宝身前，举着两只大手就要往何喜宝脑门上拍，吓得何喜宝忙捂着脑袋大喊。
“没不舒服，没不舒服。”
何麦香被逗笑，“你那两条横纹还当宝了，真以为是驱魔符呀，拍一下就好。”
吴康明讪讪收回手，随后掏出火折子对着何喜宝上下比划，“我听老一辈说，夜晚回来用火撩一圈，驱鬼。”
何麦香哎呦一声，拉着何喜宝往屋里走，“家中有小孩，晚上回来才用火燎，你别啥都往闺女身上招呼。”
吴康明望着妻女背影，不服道，“防患于未然么？总比真中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