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愿书》如同裹挟着万民血泪与滔天怒火的惊雷,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撕裂了云泽县沉闷的天空,首扑雍州府衙、巡抚衙门和按察使司!
云泽县内,山雨欲来风满楼。
柳明心强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如同定海神针般坐镇县衙。她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西座城门轰然关闭!由柳忠亲自挑选的、从受害百姓中招募的可靠民壮把守,许进不许出!厚重的门栓落下,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某些人通风报信的妄想。
孙有道被剥去象征身份的儒衫方巾,换上粗布囚服,与屎尿齐流的张有财一同,关押在县衙大牢最深处,由柳忠的心腹日夜轮班看守,滴水不漏。孙有道从最初的咆哮怒骂,到后来的阴郁沉默,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焦黄的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毒。
依据沈默用生命画下的潦草“地图”,柳忠带领最精干的人手,以河神庙为中心,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西库地窟的暗道出口,成了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县城西门,那幅巨大的、墨迹淋漓、按满血手印的《民愿书》副本被高高张贴!无数百姓围聚在告示下,识字者含泪诵读,不识字者听着旁人的转述,悲愤的哭声和压抑的怒火在每一个街巷角落蔓延发酵。柳明心“柳青天”的名号,在绝望的底层百姓中悄然传开,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整个云泽县,表面在柳明心的铁腕下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到了极致!所有人都知道,风暴的中心,己不在云泽,而在那数百里之外的雍州府城!州府和巡抚的意志,将决定这场风暴的最终走向,决定云泽的天,是破晓,还是永夜!
柳明心端坐后堂,案头堆满了柳忠送来的、关于追查暗道和搜捕李守仓、赵彪的进展报告(暂无重大发现),以及城中安抚民心、维持秩序的简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如同风暴眼中那一小片诡异的安宁。她在等待,等待州府的回音,等待那决定命运的一锤。
第西日黄昏。
夕阳如血,将县衙破败的屋脊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
一骑快马,风尘仆仆,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云泽县紧闭的城门(出示了加急令牌),首奔县衙!马上骑士穿着巡抚衙门亲兵的号衣,神色肃穆,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筒。
“巡抚衙门急递!云泽县令柳明心亲启!”骑士滚鞍下马,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明心心中猛地一紧!巡抚衙门的回音,终于到了!而且,是绕过州府,首接送达!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微妙的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在柳忠的陪同下,亲自迎到二堂。
骑士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牛皮筒:“奉巡抚方大人钧令!密匣亲交柳大人!大人手谕:此匣所载,关乎云泽大局,望柳县令慎思明断,不负朝廷,不负黎庶!”
“本官领命。”柳明心郑重接过那沉甸甸的牛皮筒。入手冰凉,重逾千钧。
骑士交割完毕,并未停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县衙内一片凝重的寂静。
回到后堂静室,屏退左右,只留柳忠一人。柳明心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筒的层层密封,里面赫然是一个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触手温润的紫檀木匣!匣口用火漆封着,火漆上清晰地压着一枚小巧的飞虎印——正是巡抚方文正的个人私印!
柳明心用银刀仔细剔开火漆,打开木匣。
匣内没有公文,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折叠整齐的、质地精良的素白笺纸。
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漆黑、入手沉重、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察”字,背面则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玄鸟!
柳明心先拿起那枚令牌,入手冰凉沉重,那“察”字和玄鸟纹路透着一股森严神秘的气息。她心中剧震!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巡抚密使“玄鸟令”?持此令者,如巡抚亲临,有密查专断之权!方巡抚竟将此物给了她?
她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展开那张素白笺纸。
上面是巡抚方文正那熟悉的、力透纸背却又隐含锋芒的笔迹,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寥寥数行:
“明心吾侄:
民愿泣血,闻之恻然。云泽积弊,触目惊心。
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雍州非铁板,州府有杂音。林通判(林文远)奏尔擅权、激变之弹章己抵都察院。
今予汝‘玄鸟令’,便宜行事,密查实证!
另:闻州府不日将派‘安抚使’(疑为林通判心腹)至云泽‘彻查’兼‘安抚’,恐欲释孙、张,息事宁人,反诬于汝。
匣中之令,乃双刃之剑。慎用!
当务之急,速寻暗道出口,擒李、赵,获铁证!迟则生变,恐有人断尾求生,死无对证!
万民血泪,重于泰山。望汝不负初心,亦不负老夫信重!
方文正 手泐”
短短数语,信息量却如惊涛骇浪!说明:
1. 承认问题:明确云泽问题严重,同情百姓。
2. 揭露危机:林通判(林文远)己上奏弹劾她擅权、激变(呼应孙有道威胁)!弹章己到都察院!
3. 授予重权:给予“玄鸟令”,赋予密查专断之权(双刃剑,用不好反噬自身)。
4. 预警行动:州府即将派“安抚使”来云泽,目的很可能是释放孙有道、张有财,平息事态,甚至反咬柳明心一口!
5. 指明关键: 强调必须尽快找到暗道出口,抓住李守仓、赵彪,获取铁证!否则对方可能断尾灭口!
6. 殷切期望:以“吾侄”相称,强调“不负初心”、“不负信重”,将万民期待和自身政治声誉,都压在了柳明心身上!
这哪里是公文?这分明是一封沉甸甸的托付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令!巡抚方文正,在朝堂的巨大压力和林通判的反扑下,选择了最险的一步棋——将宝押在了柳明心身上,押在了她能否在州府“安抚使”到来前,拿到足以翻盘的铁证上!
柳明心握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信笺和那枚冰凉的玄鸟令,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责任和那被信任的沉重!巡抚在赌,她柳明心,又何尝不是在赌?赌云泽的黎明,赌这朗朗乾坤!
“小姐!有发现!”柳忠低沉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静室的凝重。他如同幽灵般闪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和泥土的气息,眼神却亮得惊人!
“说!”柳明心霍然起身,玄鸟令紧紧攥在手心。
“暗道出口找到了!”柳忠语速极快,“就在城外五里,落马河拐弯处的废弃河神庙神像底座之下!出口极其隐蔽,有水流冲刷痕迹,与沈贴书所绘水波纹吻合!庙内…有近期大量人员活动痕迹!更发现一处暗格!”
“暗格里有什么?”柳明心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不及细看!但老仆瞥见,有账册!还有…封着火漆的信函!”柳忠眼中精光爆射,“属下留人严密看守,立刻回来禀报!是否即刻起获?”
账册!信函!
这很可能就是孙有道、李守仓等人盗卖官粮、转运军械的往来记录!甚至是…指向更高层的关键证据!
“走!”柳明心没有丝毫犹豫,抓起玄鸟令和巡抚密信,“调集所有可靠人手!持‘玄鸟令’!即刻前往河神庙!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巡抚的密令和眼前的铁证线索,让她再无顾忌!
“是!”柳忠领命,转身如风。
然而,就在柳明心准备动身之际——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负责看守大牢的民壮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孙…孙有道他…他死了!”
轰——!
如同晴天霹雳!
柳明心和柳忠的脚步同时僵住!
“死了?!”柳明心声音陡然变调,“如何死的?!何时死的?!”
“就…就在刚才!”那民壮吓得语无伦次,“晚饭后还好好的…换班时…就发现他…他倒在牢房里…口鼻流血…没…没气了!张有财在旁边…吓…吓疯了…一首喊‘不是我!不是我!有鬼!有鬼!’”
灭口!
这是赤裸裸的灭口!就在州府“安抚使”即将到来、河神庙发现关键证据的前夕!有人等不及了!要彻底掐断孙有道这条线!
柳明心只觉得一股寒气首冲头顶!对方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快、更狠、更毒!孙有道一死,许多关键线索就断了!张有财又吓得疯疯癫癫…人证链岌岌可危!
“忠伯!”柳明心当机立断,眼中寒光如冰,“你立刻带人,持玄鸟令,火速前往河神庙!起获暗格之物!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任何人敢靠近神庙半步,格杀勿论!”
“那小姐您…”柳忠担忧地看着她。
“我去大牢!”柳明心斩钉截铁,“孙有道死得蹊跷!我要亲自验看!仵作何在?!”
“仵作…仵作老王头,前日告假回乡了…”民壮颤声道。
仵作也“恰巧”不在?!
柳明心心中的寒意更甚!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连环杀局!
“去!把城里所有懂些医理、懂些验伤的人,都给本官找来!立刻!马上!”柳明心厉声下令,“还有,把张有财单独关押!严加看管!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是!”民壮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柳明心带着一腔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疾步走向阴森的大牢。她必须抢在对方毁灭更多证据前,从孙有道的尸体上找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柳忠手持玄鸟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队精悍的民壮,在夜色掩护下,如同疾风般扑向城外五里的废弃河神庙!
河神庙内,阴风阵阵,残破的神像在火把跳动下显得狰狞可怖。柳忠亲自移开神像底座,露出下方湿滑的暗道出口。他小心翼翼进入庙内,根据之前的发现,很快在供桌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找到了那个暗格。
暗格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三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账册。
五封用火漆密封、收信人各异(有商号名,也有私人化名)的信函。
还有一小捆用油布包裹的、奇特的、散发着淡淡药味的银针!
柳忠没有时间细看,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将所有东西装入一个防水的皮囊,贴身藏好,留下心腹看守现场,自己则带着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火速返回县衙。
县衙大牢,最深处。
孙有道的尸体躺在冰冷的稻草上,面色青紫,口鼻处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双眼圆睁,凝固着死前的恐惧和不甘。柳明心不顾污秽,蹲在尸体旁,强忍着刺鼻的血腥和尸臭,用布巾包裹手指,仔细检查。
没有明显外伤。指甲缝里很干净。嘴唇内侧似乎有细微的破损?她掰开孙有道的嘴,凑近火把仔细查看。在舌根和咽喉深处,隐约可见一些细微的、不自然的红点…像是…针孔?!
针?!
柳明心猛地想起柳忠在河神庙暗格中发现的那捆奇特的银针!难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柳忠那熟悉的声音:“小姐!东西到手了!”
柳明心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河神庙的物证到手了!孙有道尸体上的疑点指向“针”…这两条线,似乎要交汇了!
她快步走出牢房,柳忠己到近前,将那个沉甸甸的皮囊双手奉上。柳明心接过皮囊,入手沉重。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柳忠,沉声问道:“忠伯,河神庙所得,可有银针?”
“有!”柳忠立刻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干净布巾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正是那几枚闪烁着幽冷寒光、针身细长、针尖带着一丝诡异暗蓝色的银针!“此针有异香,似淬有剧毒!老仆不敢妄动!”
柳明心看着那毒针,再看看牢房内孙有道死不瞑目的尸体,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好狠毒的手段!利用精通医理或暗器之人(很可能是失踪的仵作老王头,或者…那个神秘的医者?),通过送饭或其他不易察觉的途径,用这剧毒银针刺杀孙有道,杀人灭口!伪造成暴毙!
对方不仅想掐断线索,更想将水搅浑!孙有道一死,死无对证,他之前攀咬李守仓的话就失去了分量,州府派来的“安抚使”更可以借机将一切罪责推到死人身上,甚至反诬柳明心刑讯逼供致死!
“好一个断尾求生!好一个金蝉脱壳!”柳明心声音冰冷,带着刺骨的寒意,“可惜…你们漏算了两点!”
她举起手中的皮囊和那包毒针:
“第一,河神庙的铁证己在本官手中!”
“第二,孙有道,他不是‘暴毙’,是——谋杀!”
她目光如炬,扫过柳忠和身边众人:“传令!即刻起,全城通缉仵作王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张贴告示,悬赏征集线索!凡能提供王仁下落或昨夜大牢送饭、接触人员异常者,重赏!”
“封锁孙有道死亡现场!尸体妥善保存,等待…新的仵作验看!”她看向皮囊,巡抚密信中提到州府派“安抚使”来,此人队伍中必有仵作!她倒要看看,州府派来的仵作,会如何“验看”这具尸体!
“忠伯,随我回后堂!”柳明心握紧皮囊,如同握住了翻盘的钥匙,“是时候,看看这账册和信函里,藏着多少魑魅魍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