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半，绥河镇还在零下二十九度的死亡沉睡里。林小川感觉自己不是被闹钟叫醒的，是被活活冻醒的。炕头的余温早己散尽，窗户玻璃上结着厚厚的、毛茸茸的冰花，屋里冷得像冰窖。他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那瞬间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
“操……”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摸索着套上冰冷的棉裤、厚毛衣，最后裹上那件鼓鼓囊囊的旧棉袄。围巾？必须是小娟送的那条红围巾！鲜艳的颜色系在脖子上，仿佛能汲取一点虚幻的勇气。他蹬上冻得硬邦邦的“棉乌拉”鞋，感觉脚趾头己经失去了知觉。
推开家门，一股比屋里更凛冽百倍的寒风，像无数把冰锥子，“嗖”地一下穿透层层棉衣，狠狠扎在骨头上。林小川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管子，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呼出的白气瞬间在围巾边缘和眉毛睫毛上凝成了细密的白色冰晶。
几乎是同时，三道同样裹得严严实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也从各自家门或巷口阴影里钻了出来，汇聚到林小川家门口的小路上——是黑皮、李胖和大壮。
“川……川哥……” 李胖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调，整个人缩成一团球，只露出两只惊恐的小眼睛。“俺……俺娘说俺是疯了！这……这钟点儿，阎王爷都……都还在被窝里呢！咱……咱真要……” 他怀里空空的，昨天那俩“外交冻梨”估计早进他肚子取暖了。
“闭嘴，胖子！” 黑皮的声音也带着颤，但更多的是强行压下去的兴奋。他用力跺着脚，军用大头鞋在冻硬的地面上磕得邦邦响。“平……平哥说了，迟到加量！十……十五公里！你想跑死啊？”
大壮瓮声瓮气：“跑……跑就跑！俺……俺家起早喂猪，也……也没这么冷！”
林小川目光扫过三人，眉头微皱：“孙亮呢？还没到？”
“亮……亮子？” 李胖似乎这才想起来，“他……他昨天没去平哥那儿！俺……俺考完试去他家找他玩儿，撞见他爹那老寒腿又犯了，疼得在炕上首哼哼！亮子正烧热水给他爹捂腿呢，忙得脚打后脑勺！俺……俺就把平哥那‘地狱计划’跟他秃噜了一遍，他当时脸都白了，说……说‘胖子，这事儿有点悬’……”
黑皮点头：“对！俺后来路过也听见他爹咳得厉害，灯亮了大半宿！”
正说着，后面巷子口传来一阵沉稳但略显急促的踩雪声。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正是孙亮！
他脸色同样苍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显然没睡好。但衣着相对整齐，棉袄扣得严实，脖子上围着一条虽然旧但厚实的灰色围巾，双手戴着露指头的劳保手套。与其他人纯粹的狼狈或恐惧不同，他眼中带着一种审视和计算的光芒。 他看到林小川等人，微微喘了口气，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川哥，胖子，黑皮，大壮。没迟到吧？” （语气冷静，先确认关键信息）
林小川松了口气：“没，刚到点。你爹……”
“安顿好了，喝了药，睡下了。” 孙亮言简意赅，随即目光扫过冻得缩成一团的李胖和兴奋中带着紧张的黑皮、大壮，最后落在林小川脸上，“胖子昨天说的那个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负重、严寒、长距离。王平哥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练，但核心是‘适应’和‘突破极限’。 川哥，对付张麻子，光靠狠劲儿不够，耐力是基础，扛得住揍才能找机会反击。 这路子是对的，就是……” 他看了一眼李胖，没把“太要命”三个字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李胖一听，立刻找到共鸣：“亮子！你……你懂我！太……太他妈要命了！这哪是训练，这是……这是给阎王爷送业绩啊！”
孙亮没接李胖的茬，反而看向林小川，语速加快：“川哥，王平哥说负重沙袋，多重？绑哪里？跑什么路线？有具体要求吗？提前知道，心里有底，分配体力能省点劲儿。”
林小川一愣，昨天被那计划震懵了，还真没细问：“呃……平哥没说具体多重，就说负重。绑……估计是背或者绑腿上？路线……镇外白桦林，跑圈吧大概？”
孙亮眉头微蹙：“信息不足，有点被动。不过白桦林那边……” 他似乎在回忆地形，“林子边缘有条老河道，冬天干涸冻硬了，雪相对少点，可能比深雪里好跑些。 跑的时候尽量靠那边。”
黑皮一拍大腿：“对啊！亮子你脑子就是好使！俺就知道闷头冲！”
大壮也憨憨点头：“亮……亮子说得对！”
李胖绝望地哀嚎：“好……好跑个屁！零下三十度！背个沙袋！好跑也得跑死啊！”
孙亮没理会李胖的哀嚎，看着林小川：“川哥，走吧。王平哥的规矩，迟到不起。” 他紧了紧自己的围巾和手套，眼神里没有李胖的恐惧，也没有黑皮的纯粹兴奋，而是一种沉静的、准备迎接挑战的专注。
林小川看着孙亮，心里那点因为严寒和未知带来的烦躁莫名安定了一些。这小子，脑子就是转得快！他重重点头：“走！都打起精神！亮子说的河道，记住了！胖子，嚎也没用，跑起来！”
五人（林小川、黑皮、李胖、大壮、孙亮） 顶着能把人灵魂吹散的寒风，朝着镇西那片如同巨大冰雕墓园的白桦林，开始了他们地狱特训的第一课——冰原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