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的萧晴，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嘴唇没有动，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首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不怪你，哥哥。”
那一瞬间，积压在我心里所有的愧疚和痛苦，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哭得泣不成声。
“太好了……小晴，太好了……”
我看着水里的她，恨不得能把她从里面拉出来，再好好抱抱她。
就在这时，水里的萧晴，忽然对着我，伸出了一只手。
她的手，穿过水面，向上升起，仿佛想要触摸我的脸颊。
她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依恋。
我忘了。
我把聋婆婆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别让她再走了。
我伸出手，迎向了她的手。
我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碗里冰凉的水面。
就在那一刹那，水里的萧晴，忽然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然后，“哗”的一声，整个倒影，碎了。
水面恢复了平静，依旧倒映着我的脸，和那根燃烧的白烛。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幻觉。
因为从那天起，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被治愈了。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不见了。
我不再做噩梦，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开始试着和爸妈说话，甚至还主动回了学校。
所有人都说，我想通了，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喜欢吃一些甜得发腻的零食。
要知道，我以前是最讨厌甜食的，可萧晴，最喜欢的就是这些。
我还发现，我哼歌的调子，也变成了萧晴最喜欢的那首网络歌曲。
我跟朋友打闹时，会下意识地像女孩子一样，去捶打对方的胳膊。
这些，都是萧晴生前的小习惯。
我安慰自己，这可能是因为我太想念她了，所以才会在潜移默化中，模仿她的行为。
首到有一天，我在做一道数学题时，被一个复杂的公式卡住了。
我烦躁地丢下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乱画。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我在草稿纸上签下的名字，笔迹娟秀，收尾还有一个小小的上挑。
那根本不是我的笔迹。
那是萧晴的。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冲到镜子前，死死地盯着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五官还是我的五官，轮廓也还是我的轮廓。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张脸的线条，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的眼睛，好像也比以前，更大了一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滋生。
我想起了聋婆婆的话。
“你若碰了，就是给了它‘根’，它……就回不去了。”
我碰了那碗水。
我给了那个“水影”，一个“根”。
而那个“根”，就是我。
它没有回去，它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它在……变成我。
不，或者说，是把“我”，变成“它”。
我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冲向村尾聋婆婆那间破败的祖屋。
可等我跑到那里，才发现，屋子早就人去楼空。
邻居说，聋婆婆在几天前，就己经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瘫坐在地上，彻底绝望了。
从那以后，我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我的声音，开始在不经意间，带上一丝尖细。
我的喉结，似乎在一点点地变小。
我的肩膀，不再像以前那么宽阔，连走路的姿势，都开始变得有点扭捏。
我拼命地想控制自己，想活得像个男人。
我逼着自己去打篮球，去跟男生们混在一起说脏话。
可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排斥感。
头晕、恶心，甚至会突然失去力气，摔倒在地。
而“萧晴”的痕迹，却越来越重。
我会突然在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个洋娃娃，那是萧晴生前最喜欢的。
我会在吃饭的时候，下意识地把我不爱吃的青椒，夹到我爸的碗里。
那是我妹妹才会做的事情。
我的人格，在被一点点地侵蚀、覆盖。
有时候，我甚至会分不清，我到底是萧默，还是萧晴。
我快要疯了。
我不敢照镜子，不敢看任何能反光的东西。
我怕看到那张越来越陌生的脸。
那张……正在向萧晴变化的脸。
爸妈也发现了我的异常。
他们带我跑遍了各大医院，做了无数检查，结果都显示，我一切正常。
他们只能把我当成是精神出了问题，每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而他们那个死去了一年多的女儿，正在用一种最诡异的方式，“回来”。
半年后，我己经完全变了。
我的身体，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畸形的怪物。
有着萧默的身高和骨架，却长着一张酷似萧晴的、柔和的脸。
我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一片混沌。
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萧默”的这部分人格，才会短暂地清醒过来。
然后，陷入更深的痛苦和绝望。
又过了几个月，爸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从城里赶了回来。
他们站在家门口，敲了半天门。
我听到敲门声，从萧晴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我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那条粉色连衣裙，裙子被我的骨架撑得有些变形，看起来不伦不类。
我打开门。
门口，站着我那满脸担忧、日渐苍老的父母。
他们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困惑，又从困惑，变成了惊恐。
“小默……？”
我妈试探着，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们，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属于萧晴的笑容。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无比怪异的声音。
“爸爸，妈妈。”
“哥不在家。”
“我叫萧晴，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