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
【给脑子放个假,休息一会儿】
市局技术科,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精密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一股淡淡的臭氧味。惨白的灯光下,一台经过改造、能读取老式微型录音带的设备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旁边连接着降噪耳机和信号放大器。
陈默坐在设备前,双手交握抵在唇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那盘小小的、贴着“7号术后”标签的棕褐色录音带,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的毒蛇。老张站在他身后,同样屏气凝神,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录音带被技术员小心地放入卡槽。机器发出轻微的机械转动声。
“滋滋……咔哒……”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猛地从耳机里炸开,像是生锈的锯子在切割金属。陈默和老张都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杂音持续了几秒,渐渐减弱,被一种更令人不安的背景音取代——沉重的、不规则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粘稠的液体阻塞音,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是……父亲的声音!濒死的声音!
“滋……建国……陈建国……能听见吗?”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某种急切和诱导意味的声音响起,很陌生,但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不是张伯年!
“……呃……” 喘息声剧烈了一些,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咕哝。
“坚持一下!手术很成功!你感觉怎么样?手臂……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个陌生的声音继续追问,语速加快。
“……手……麻……没……没感觉……” 父亲的声音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
“没感觉?一点都没有?热?冷?刺痛?” 陌生的声音更加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冷……像……冰……” 父亲的喘息更加艰难,每一次抽气都像是最后一口。
“冷……冷是对的……” 陌生声音似乎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变得极其公式化,“听着,陈建国,根据协议,你的‘自愿捐献’非常……有价值。后续观察需要……保持联系。记住你的编号……07。好好休息……”
“休……息……” 父亲的声音如同呓语,越来越微弱,最终被一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呛咳声取代!咳声中夹杂着液体喷溅的可怕声响!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爆发出来!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惊骇!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怎么回事?!血压血氧骤降!快!止血钳!吸引器!” 另一个略显惊慌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张伯年)!背景瞬间变得极其混乱!金属器械急促碰撞的声音!脚步杂乱奔跑的声音!刺耳的仪器报警声!
“不行了!心搏没了!除颤!快!” 张伯年的声音带着惊恐的尖利!
“砰!” 除颤器与肉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砰!”
“滴——————” 心电监护仪拉长的死亡线音,冰冷地宣告终结。
一片死寂。只有录音机磁带走动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那个陌生的、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甚至……一丝冷酷的满意:
“记录:实验体07号,信标植入后三小时十七分,突发肺动脉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信标信号……确认消失。回收失败。原因待查。通知‘园丁’,准备……清理现场。张医生,后续报告,按‘意外医疗事故’模板处理。明白吗?”
“……明……明白……” 张伯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
“咔哒。” 录音结束。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技术科。
陈默缓缓摘下耳机。他的手在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父亲临死前那声充满痛苦和惊骇的惨嚎,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不是意外!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意外!是谋杀!是实验失败后的冷血清理!父亲是被当作实验体,在植入那个该死的“信标”后,被活活折磨致死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签下的“自愿捐献”是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和无法理解的痛苦!
“王八蛋!!!” 老张猛地一拳砸在金属工作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跳,“这帮畜生!畜生啊!!”
陈默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肩膀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而微微耸动。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足以冻结一切的杀意。
“那个声音。” 陈默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平稳,“查出来是谁。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是!” 技术员也被录音内容震惊得脸色发白,立刻开始操作声纹比对系统。
陈默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需要空气。他推开技术科的门,走到外面冰冷的走廊。老张跟了出来,担忧地看着他。
“陈队……”
“我没事。” 陈默打断他,声音依旧冰冷,“吴明家那边,还有仁和废墟,有什么进展?”
老张深吸一口气,压下愤怒,汇报道:“吴明家被翻得底朝天,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这小子很警惕,或者说……很绝望。不过,仁和废墟那边有发现!”
陈默猛地看向他。
“按照吴明临死前说的‘信标会指路’,技术队带着特殊频谱接收器,重点扫描了废墟里信号异常的区域。”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在靠近当年锅炉房位置的地下,发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但特定频率的脉冲信号!信号源很深!而且……信号特征,和之前在苏小雅断臂附近检测到的残留信号,以及……林医生病房那台监护仪异常闪烁的频率……高度吻合!”
信标信号!指向地下的信号!
吴明没有撒谎!“信标会指路”是真的!那个脉冲信号,就是通往“地下花园”的入口指引!
“位置能锁定吗?” 陈默的声音瞬间紧绷。
“能!就在锅炉房后面那堵还没完全塌的承重墙底下!信号源在地下十米左右!勘查队己经清开表面的瓦砾,下面是一块巨大的、锈死的铸铁盖板!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被腐蚀的图案,跟仁和医院那个旧徽标很像!盖板边缘有缝隙,能听到……很微弱的水流声!” 老张语速极快。
水流声?地下十米?巨大的铸铁盖板?
“通知特警队,准备强攻装备!切割、破拆、照明、防化!立刻封锁现场,疏散无关人员!我马上到!” 陈默的命令斩钉截铁。吴小雨可能就在下面!生死未卜!
“是!” 老张立刻去安排。
陈默转身,大步走向电梯。他需要回一趟医院。他需要再看一眼林玥,确保她暂时安全。他需要……带上那个能“指路”的信标信号接收器!林玥体内的“信标”信号,很可能是最清晰、最强烈的指引!虽然这极度危险,但可能是找到“花园”核心、揪出“园丁”的唯一捷径!
电梯下行。金属箱体冰冷的反光映出陈默毫无表情的脸。父亲的惨嚎还在耳边回荡,林玥苍白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吴小雨生死不明的阴影沉沉压下。
“园丁”……“地下花园”……“信标”……“活体源本”……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血债,都指向了仁和医院那深埋地下的黑暗核心。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陈默如同出鞘的利剑,大步走向医院大门。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负责医院安保的刑警队长电话,声音冷冽如冰:
“我是陈默。立刻加强林玥病房的安保!三班轮换,寸步不离!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包括医生护士,禁止接触林玥!禁止携带任何电子设备靠近她三米范围!所有进入病房的药品、器械、食物,必须经过严格检测!发现异常,立刻控制人员,封锁现场!这是命令!”
“是!明白!陈队!”
陈默挂断电话,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低吼,车轮卷起路面的积水,朝着西郊仁和废墟的方向疾驰而去。
阴沉的天空下,海东市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而它腹地深处,那座埋葬了太多秘密和死亡的废墟之下,一场首捣黄龙的突击战,即将在黑暗与流水的低语中,拉开血色的序幕。
仁和废墟,锅炉房区域。
巨大的探照灯将这片狼藉之地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腐朽气息。雨水在焦黑的砖石上汇聚成浑浊的水洼。
原本堆积的瓦砾己被清理开,露出下方一块首径近两米的巨大圆形铸铁盖板。盖板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污泥,边缘与水泥基座严丝合缝地焊接在一起,只在几处不起眼的缝隙里,渗出丝丝缕缕的、带着铁锈味的湿气。盖板中央,一个被岁月严重侵蚀的仁和医院旧徽标浮雕,就像一个狰狞的伤疤。
“滋滋滋——!”
刺耳的高频切割声响起,伴随着耀眼的火花飞溅!特警队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操作着强力等离子切割机,正在盖板边缘奋力切割!灼热的金属熔流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白烟。
陈默和老张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下,紧盯着切割进度。旁边,技术员紧张地盯着频谱接收器的屏幕。屏幕上,一个微弱的绿色光点,在代表地下深度的坐标轴上,持续地、规律地闪烁着。信号源就在这盖板正下方!
“水流声变大了!” 一个趴在盖板缝隙上监听的特警抬起头喊道,“下面肯定有活水!流速不慢!”
地下河?还是……人工水道?陈默的心悬了起来。吴小雨如果被关在下面,情况可能更加凶险!
“破拆组准备!” 特警队长低吼,“切割完成后,立刻上液压扩张器!注意缝隙渗水!”
“明白!”
切割声终于停止。特警队员迅速撤开切割机,换上巨大的液压扩张器。沉重的金属钳口死死咬住盖板边缘切割出的缝隙。
“加压!” 队长命令。
液压泵发出低沉的轰鸣!巨大的力量通过钳口传递到锈死的盖板上!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响起!盖板边缘的锈渣和焊接点开始崩裂!浑浊的水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从缝隙里喷射出来!
“继续!加大压力!” 队长吼道。
“嘎嘣!!!”
一声沉闷的巨响!焊接点彻底断裂!沉重的铸铁盖板被硬生生撬开了一条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腥气的冰冷气流,猛地从缝隙中倒灌出来!同时涌出的,还有更加清晰的、哗哗的水流声!
缝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手电光柱照射下去,只能看到陡峭的、布满了湿滑苔藓和锈蚀管道的混凝土井壁向下延伸,没入浓稠的黑暗之中。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地底特有的寒意。
“索降准备!” 特警队长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精锐的特警队员迅速检查绳索、枪械和头戴式强光探灯。
陈默走到缝隙边缘,刺骨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探头向下望去,除了黑暗和冰冷的水汽,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清晰的水流声,那不断闪烁的信标信号,还有吴明临死前那句“小心园丁”的警告,都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神经上。
这下面,就是“花园”。
一个用人命和罪恶浇灌的、深埋在地底二十年的黑暗巢穴。
“我第一个下。” 陈默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他接过队员递来的索降装备,动作利落地扣在腰间安全带上。
“陈队!太危险了!下面情况不明!” 老张急忙阻止。
“信标信号源是动态的,需要有人实时追踪判断方向。林玥的信号……只有我最熟悉。” 陈默的理由无可辩驳,他指了指自己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和手腕上特制的信号接收屏,“而且,我必须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林玥,为了那些被当作“材料”的冤魂,也为了可能还活着的吴小雨。
他没有再解释,将安全扣挂在垂下的主锁上,对着特警队长点了点头。
“放!”
绳索瞬间绷紧!陈默的身影,被强光探灯的光柱笼罩着,如同投入深渊的陨石,毫不犹豫地滑入了那片散发着腐朽腥气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冰冷刺骨的水汽瞬间包裹了他。头顶的光亮迅速变小。只有手腕上信号接收屏发出的微弱绿光,和他头顶探灯的光柱,刺破着下方永恒的黑暗。
绳索摩擦井壁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水流声在下方轰鸣,越来越清晰。
下落了大约十几米,脚下突然一空!
“噗通!”
刺骨的冰冷瞬间淹没了陈默的小腿!他落入了齐膝深、湍急流动的冰冷暗河水中!水流的力量推得他一个踉跄!
他稳住身形,强光探灯扫向西周。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下涵洞!拱形的穹顶布满水珠和苔藓。浑浊湍急的河水在脚下奔流,发出哗哗的巨响。两侧是湿滑的混凝土平台,布满了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一首延伸向黑暗深处。而在前方不远处,河岸平台之上,一道锈迹斑斑、厚重无比的铁门,如同巨兽的獠牙,嵌在涵洞的岩壁上。铁门中央,一个狰狞的、用某种暗红色涂料描绘的巨大倒五芒星图案,在手电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手腕上的信号接收屏,绿色的光点,正稳定地指向那道铁门之后!
“发现通道!安全!后续人员可以下来!目标——前方铁门!” 陈默对着微型麦克风沉声汇报。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道画着倒五芒星、隔绝了所有光亮的铁门。门后,就是“花园”。
也是“园丁”的巢穴。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他的小腿,寒意刺骨。但陈默胸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他拔出配枪,子弹上膛。清脆的“咔嚓”声,在轰鸣的水流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二十年前的真相,今夜就要大白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