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寄存处】
黑暗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挤压感从西面八方涌来，碾磨着每一根神经。陈默感觉自己在下沉，坠向一片冰冷无声的深渊。父亲陈建国临死前那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林玥眼角滑落的淡金色血泪，还有那支抵在幼年林玥后背、闪烁着暗红死光的笔状器械……无数碎片如同淬毒的冰棱，反复穿刺着他濒临破碎的意识。
“呃…嗬…”一声压抑的抽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尝试掀开都牵扯着颅骨深处炸裂般的剧痛。冰冷的液体正一滴滴注入手背的静脉，带来针扎般的细微刺痛，却压不住体内那股诡异的灼烧感——像有熔化的金属沿着血管流淌，又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嘈杂的神经宇宙。
他猛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野剧烈晃动、旋转，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惨白的天花板，晃眼的顶灯，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不，还有一种更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源自他自己。他艰难地转动眼珠。
老张那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几乎凑到了他眼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交织着狂喜和更深的不安。“醒了！老天爷！真他妈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差点把老子吓尿了！”老张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默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他试着抬手，指尖传来钻心的刺痛和强烈的麻木感。目光垂下，落在自己插着输液针的手背上——皮肤下，几条细微的、淡金色的纹路正沿着静脉的走向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荧光！是那瓶绿色液体的残留？还是…别的什么？
“别乱动！”老张急忙按住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他手背上那诡异的淡金纹路，又迅速移开，“你吐了好多血…带绿光的血…秦主任给你洗了胃，输了血，说是什么严重的中枢神经毒素反应叠加…叠加精神过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林丫头那边…冲击过去了，暂时稳住了，但…秦主任说，她脑部海马体和边缘系统的异常放电…更频繁了，像…像被什么东西持续地翻搅、读取…她…”老张说不下去了，重重抹了把脸。
读取！这个词像冰锥扎进陈默的心脏。林玥意识深处那些被锁定的痛苦记忆，正是“深根”的目标！他们不是在杀她，是在榨取！榨取“源本”的核心记忆数据！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技术组的小王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报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陈队！张哥！林医生…林医生病房那个烟雾探测器！拆解结果…还有…还有地下‘花园’B3区喷出的绿色雾气采样分析…”小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探测器里嵌装的微型定向发射器…核心元件…是一种改造过的朊病毒晶体！激发模式和…和苏小雅断臂里、张伯年脖子上发现的标记物…是同源的！是更高级的‘信标’发射器！目标就是刺激林医生脑中残留的节点！”
他抖着手将报告递过来，指着关键的数据峰值图：“更…更邪门的是…B3区管道喷出的绿色雾气…里面检测到的活性成分…和…和你血液里残留的那种未知绿色液体的代谢产物…分子结构…高度重合！相似度…超过92%！那根本不是什么化学泄漏！那是…那是从地下‘花园’主培养基里，人为释放的…生物武器！”
轰！
陈默脑中如同炸开一道惊雷！绿色液体…来自地下“花园”？赵为民死前拼死指向的，竟是“深根”自身培育的东西？那瓶东西…是武器？是解药？还是…某种更恐怖的“钥匙”？
“园丁长”…他们不仅远程翻找林玥的记忆，还同时用源自“花园”的武器，攻击着物理世界！声东击西，虚实结合！目标明确——彻底摧毁所有证据，抹掉“源本”！
手腕上的接收器突然发出不同于警报的、短促而规律的“嘀嘀”声。陈默低头看去，猩红的倒计时依旧刺眼：【临时权限剩余：36:47:33】。但在其下方，一行新的、更小的绿色字符正在生成：【检测到关联体（07衍生）血液样本异常融合…‘深根’次级协议触发…信息流捕捉中…】
信息流捕捉？捕捉什么？
一股冰冷的、并非源于他自身意志的微弱电流感，毫无征兆地顺着他手背上的淡金纹路，向腕部的接收器汇聚。屏幕上，代表林玥脑波的紊乱曲线旁边，一个新的、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信号源标识，正在艰难地形成、闪烁！标识的代码赫然是：【07衍生 - 活性通道】！
是那绿色液体！它改造了他的血液，让他成了…成了一个活的、不稳定的信号中继器？！一个连接林玥和“深根”网络的…活体桥梁？！
“呃啊——！”
隔壁病房，林玥痛苦到极致的尖啸再次穿透墙壁，比之前更加凄厉绝望！仿佛灵魂正被无形的钩子一片片撕扯下来！
“陈队！林医生脑波又炸了！这次…这次有外部信号在强行下载数据！”小王看着随身携带的监测终端，失声惊叫。
几乎同时！陈默的太阳穴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感官洪流，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痛苦和绝望，顺着那条刚刚建立的“活性通道”，狂暴地倒灌进他的意识！
这一次，画面更加清晰，视角更加冷酷：
冰冷的手术无影灯下。
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稳稳地操控着笔状器械。暗红色的光点高频闪烁，精准地锁定在小女孩后背肩胛骨之间那片稚嫩的皮肤上。针尖般细小的探针无声刺入。
“注入开始。‘深根’原始神经基胚载入…载体生命体征波动剧烈…边缘系统应激反应超阈值…”冰冷的男声如同宣读实验记录。
小女孩的身体在束缚带下疯狂扭动，小小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大颗大颗的泪水和鼻涕糊满了脸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濒死的呜咽。
“神经基胚融合进度…7%…载体出现排异反应…海马体异常放电…建议终止…”另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张伯年？！）插入。
“继续。”主刀者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期待，“‘源本’的唯一性在于其神经的可塑性。痛苦…是必要的催化剂。记录排异反应数据。目标融合阈值…30%。”
探针似乎又深入了一分！小女孩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眼珠痛苦地上翻，瞳孔瞬间放大！
“啊——！！！” 幼年林玥那撕心裂肺、穿透灵魂的尖嚎，如同最锋利的玻璃，狠狠刮过陈默的每一根神经！
就在这非人的折磨达到顶峰的瞬间！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和地动山摇的震动猛地传来！画面剧烈晃动！灯光疯狂闪烁！
“火灾！儿科配药室！火势失控！” 惊恐的喊叫从外面传来。
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浓烟涌入！一个年轻的身影（周芳！）在混乱和刺耳的警报声中，不顾一切地扑向手术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深沉的恐惧！她拼命撕扯着束缚带，试图抱起那个在剧痛和恐惧中抽搐的小小身躯。
“拦住她！”主刀者厉喝，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意。
画面晃动、翻滚、破碎…浓烟遮蔽了一切…只有幼年林玥那持续不断的、绝望到骨髓深处的哭嚎，如同永不消散的诅咒，烙印在陈默的意识深处！
“噗——！”陈默身体剧震，又是一大口混合着淡金色荧光的鲜血狂喷而出！这次甚至溅到了老张的衣服上！那血液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竟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留下几点焦黑的痕迹！
“陈默！”老张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下滑的身体。
剧烈的耳鸣如同金属风暴在颅内席卷。陈默眼前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手腕接收器上那个刚刚形成的【07衍生 - 活性通道】标识，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绿光！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的、非人的数据流，如同涓涓细流，竟逆着那痛苦洪流的方向，顺着通道，流入了他的意识！
不是记忆画面！是信息！冰冷、精确、代码化的信息！
【目标载体记忆碎片坐标：火灾前7分32秒。关键帧：神经基胚注入坐标参数（三维定位）…主操作者声纹特征（部分频谱）…辅助操作者（张伯年）指纹残留（器械握柄局部）…环境背景声频谱（特定设备嗡鸣）…】
是数据！是“深根”系统在翻找林玥记忆时，被他的“活性通道”意外捕捉到的、系统自身记录的实时监控数据！是二十年前那罪恶手术的原始信息碎片！
“嗬…嗬…”陈默在剧痛和窒息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将这股冰冷的数据流死死“攥”住！他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虚空，沾满淡金色血沫的嘴唇艰难地、无声地翕动着，如同复读机般，将那些涌入的坐标参数、声纹频谱片段…一个数字、一个频率地刻进自己濒临崩溃的记忆里！
“坐标…X-7.32…Y-负15.08…Z-3.41…”他破碎的、只有气音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
“你说什么？！”老张把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心脏狂跳。
“…声纹…基频…175赫兹…谐波…缺失…在…900-1200区间…”陈默的声音断续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他沾满淡金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划拉着，留下扭曲的、如同电路图般的痕迹。
“记录！快记录！”老张对着小王狂吼，声音都变了调。
小王手忙脚乱地打开录音笔和记事本，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的防空警报般的鸣响，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医院！不是火警！是更高等级的生物污染和入侵警报！走廊瞬间被刺眼的红光笼罩！
“警报！警报！B栋7楼重症隔离区检测到高活性未知生物气溶胶泄露！威胁等级：灭绝级！重复！灭绝级！所有人员立即启动最高等级防护！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立即撤离！”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通过全院广播疯狂嘶吼！
“灭绝级？！”老张和小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吴小雨！”陈默猛地想起什么，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挣扎着要坐起，“她的断臂接口…连接过主培养基！绿色雾气…源头可能是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病房厚重的隔离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穿着最高等级白色重型防护服、戴着全封闭面罩的人冲了进来，面罩下传来秦主任模糊却焦急到极点的声音：
“陈警官！吴小雨！她…她的创口…还有呼吸道…突然喷涌出大量绿色粘稠气雾！接触的医护…瞬间就…就融化了！气雾正在扩散！物理隔离屏障快撑不住了！林医生那边也检测到微量渗透！这雾气…在活化！在侵蚀一切有机质！必须立刻决策！是…是启动最终净化程序…还是…”秦主任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颤抖。
最终净化程序…意味着高温焚毁整个隔离区！意味着林玥和吴小雨…尸骨无存！
“深根”的獠牙，终于彻底亮出！他们不仅要数据，更要彻底抹除所有痕迹！连“源本”的残躯都不放过！
“不…”陈默从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低吼，淡金色的血丝从嘴角溢出。他死死攥着老张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涣散的目光爆发出最后的、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坐标…X-7.32…Y-负15.08…Z-3.41…声纹…175…900-1200缺失…那是…‘园丁长’手术时…留下的…物理痕迹！找…找到那个房间！找到…手术残留物！那是…反制的…钥匙！”
腕表接收屏上，【07衍生 - 活性通道】的信号在疯狂闪烁后，骤然熄灭！陈默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瞳孔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只有手背上那几道淡金色的纹路，在警报的红光下，依旧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荧光。
走廊外，绿色粘稠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下、通风口渗出，所过之处，坚固的合金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倒计时依旧在无声地跳动：【35:18:09】。
“深根”的阴影，己化作吞噬生命的毒瘴，笼罩了最后的安全孤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