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盘，放！犁铧入地！”卢俊义的声音如同战场上的金鼓，精准指挥着每一个环节。
绷紧的牛筋索骤然松弛，那沉重的钢铁巨犁在重力作用下，带着积蓄的势能，三枚狰狞的犁铧如同猛兽的獠牙，狠狠地、深深地再次扎入刚刚被破甲锤和石夯反复蹂躏、己经变得相对疏松和破碎的地层！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那令人牙酸的剧烈刮擦和火星西溅！犁铧虽然依旧沉重，但入地明显顺畅了许多！翻起的土块虽然依旧粗粝，却不再是坚硬的疙瘩，而是更容易破碎的土块！
“牛！拉！”卢俊义最后下令。
早己歇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健牛再次发力。
这一次，拖拽明显轻松了许多！钢铁巨犁在疏松破碎的土层中艰难却持续地前进着！犁沟虽然依旧深峻粗粝，但翻起的土块在后续跟进的石夯反复捶打下，迅速变得细碎、平整！
整个过程，如同一个冰冷的、充满暴力美学的循环：绞盘拖拽起犁铧——破甲锤定点轰击粉碎最坚硬的核心——石夯群覆盖性砸碎、压实——犁铧再次入地前行！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震天的巨响、飞溅的土石和大地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循环，都如同一个巨大的、由钢铁和力量驱动的齿轮，冷酷而高效地向前碾动一寸！
这不是开垦！
这是战争！
一场针对荒野冻土的战争！一场用缴获的武器和暴力手段进行的、另类的征服！
流民们彻底看傻了。最初的恐惧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他们看着那崩裂的冻土，看着那翻卷的深沟，看着那在重击下迅速变得平整的土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却真实的东西，如同被巨石压住的草芽，艰难地从他们麻木绝望的心底钻了出来。
那东西，叫做“可能”。
原来，这比铁还硬的冻土…真能弄开？
原来，这荒芜的山坡…真能种出粮食？
原来，除了跪着乞讨和等着饿死…还有这样一条路？一条用铁和血、用汗水和力量，硬生生从绝境里砸出来的路？
李逵蹲在石头上，也看呆了。他铜铃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嘴巴微微张着。破甲锤砸下去时地动山摇的威势，石夯落下时那种碾压一切的力量感…这可比他用斧头砍人带劲多了！
虽然还是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的绞盘绳索有啥用，但看着那坚硬的冻土在锤砸夯击下乖乖破碎、变得“听话”，一股奇异的、混杂着兴奋和不明所以的冲动在他胸膛里乱窜。他挠了挠头，看看自己丢在脚边的两把板斧，又看看远处热火朝天抡锤砸夯的汉子们，厚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吭声，只是眼神里那股子纯粹的破坏欲，似乎被另一种更庞大、更粗糙的力量感悄悄覆盖了。
呼延灼不知何时也被带到了田埂附近，在一名兵卒的看守下，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右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充满惊怒和绝望的眼睛，此刻却死死盯着那不断重复的、充满暴力循环的开垦过程，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破甲锤…那是他麾下精锐用来破开敌阵重甲的杀器！
石夯…那是筑城守边、镇压民变的工具！
绞盘…那是攻城拔寨、吊装巨石的器械！
如今，这些纯粹的战争凶器，却被卢俊义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而高效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目标不再是摧毁生命和城池，而是…砸开冻土？开垦荒地？
荒谬！疯狂！亵渎！
可为什么…看着那在锤砸夯击下不断变得松软、延伸的黑色土地，看着那些流民眼中渐渐燃起的、微弱却真实的希冀光芒，呼延灼心头那堵名为“忠君报国”、“兵为凶器”的坚固城墙，仿佛也被那沉重的破甲锤狠狠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密的碎裂声？
他仿佛看到，卢俊义那根黝黑的短棍，不仅点偏了李逵的巨斧，也点在了他毕生信念的关节处。那根短棍代表的，是一种超越了简单武技、甚至超越了传统战争逻辑的…“理”。一种将一切资源，无论其原本用途是杀戮还是建造，都冷酷地转化为生存力量的“理”！一种只问目的、不问手段，只为从这吃人的世道里“犁”出一条活路的“道”！
石屋沙盘上那句“钢铁洪流可为犁”的狂言，此刻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理念，而是化作了眼前这震耳欲聋的锤击、沉重窒闷的夯声、和不断延伸的、带着铁锈与泥土腥气的黑色犁沟！它粗暴地碾过呼延灼的认知，留下深深的车辙。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痛和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从未有过的剧烈震荡。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目光从轰鸣的开垦现场，缓缓移向坡地尽头。那里，一袋袋从缴获官粮中分出的、金黄的粟米，正被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新搭建的简陋棚子下。
几个面黄肌瘦、穿着不合身破袄的流民孩子，在大人腿边怯生生地张望着，小小的眼睛里，倒映着粟米的金黄，也倒映着远处锤砸冻土迸溅的泥土。
那金黄，微弱，却如此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