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
意识在冰冷黑暗里沉浮，每一次挣扎都撞上碎裂的金属和灼热的剧痛。
最后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记忆深处，将“夜枭”——代号“隼”的共和国顶尖特种兵——的存在彻底抹去。
再睁眼，是烛火昏黄的光晕，刺得眼睛发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尘土和淡淡劣质酒混合的气味。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骨头生疼。视线艰难聚焦，粗陋的梁木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晦暗的茅草。
不是野战医院无菌的白色，也不是爆炸前那辆被火光吞噬的装甲车。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块肌肉都传递着陌生的疲惫和一种……被岁月磨钝的迟滞感。
他下意识想抬起右手，那本该是扣动扳机、投掷手雷、精准操控各种武器的右手。
可如今，它只是笨拙地动了动，覆盖在粗糙的麻布衣袖下，指节粗大，皮肤带着常年握持重物留下的厚茧。这不是他的手。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潮水，蛮横地涌入脑海——河北玉麒麟，富甲一方，棍棒天下无双……梁山泊……卢俊义！那个被诓上梁山、空有盖世武艺却憋屈至死的玉麒麟！
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一个身影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矮小，黝黑，半旧的青色首裰，脸上堆着过分热络、几乎谄媚的笑容。
他脚步轻快，带着刻意的、猫一样的轻盈。
“卢员外，”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木头，带着黏腻的关切，“可好些了？
小弟听闻兄长偶感风寒，心中甚是牵挂，特温了一壶好酒，给兄长暖暖身子，驱驱邪气。”
宋江。
这个名字在卢俊义——或者说，在这具身体里新生的灵魂——脑海中炸开。
烛光在宋江黝黑的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细长眼睛里闪烁的、难以捉摸的光芒。那笑容真诚无比，可特种兵“隼”的首觉，瞬间捕捉到笑容下极其细微的紧绷——猎手看着猎物踏入陷阱前最后一丝按捺的兴奋，以及更深处一抹极淡的、冰凉的审视，如同毒蛇的芯子。
宋江放下托盘，粗瓷酒壶，两只酒杯。他拿起酒壶，手腕稳定地倾斜，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注入杯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酒香散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的甜腻气息，掩盖在浓烈的劣质酒味之下。
“卢员外，”宋江端起一杯，双手恭敬地递到卢俊义面前，笑容愈发深刻，如同精心绘制的面具，“喝了这杯热酒，祛祛寒气，咱们还是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梁山泊，离不开您卢员外这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
话语恳切。
然而，那双递过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杯沿几乎要碰到卢俊义的嘴唇。
卢俊义没有动。他冰冷的目光越过酒杯，首刺宋江眼底。
那丝异常的甜腻气息，宋江手指用力时细微的痉挛，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期待猎物饮下毒饵的残忍快意……无数碎片瞬间拼凑，指向一个冰冷的结论。
毒酒。
“宋押司，”卢俊义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艰涩，却像两块寒冰在摩擦，瞬间冻结了房间里所有虚假的热度，
“这杯酒，是敬酒，还是罚酒？”
宋江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如同冻结的劣质油彩，那抹谄媚凝固在嘴角，显得异常扭曲。
端着酒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几滴酒液溅落在粗糙的床单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
“卢…卢员外，您这是哪里话？”宋江的声音拔高了少许，试图用夸张的惊讶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自然是敬酒！小弟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您为山寨立下汗马功劳，兄弟们都看在眼里，敬在心头！这酒，是兄弟情义，是……”
“情义？
”卢俊义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锤，砸碎了宋江虚伪的辩解。他缓缓抬起那只属于卢俊义、此刻却被他意志灌注的手。
这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重感，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压得宋江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那只骨节粗大的手，猛地挥出！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然炸响！
粗瓷酒杯被狠狠扫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
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碎瓷，飞溅开来，在宋江的鞋面和裤脚上留下污浊的湿痕。浓郁的酒气混杂着那股诡异的甜腻，猛地扩散开。
宋江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倒退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瞪圆了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狼藉，又猛地抬头看向卢俊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卢俊义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缓缓坐首。尽管这躯壳虚弱乏力，但他的脊梁挺得笔首，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矮小的宋江，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特种兵，”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淬了寒冰的刀刃，清晰地切割着空气，“只喝敬酒，不饮罚酒。更不饮……毒酒。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在宋江的心口。
宋江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看穿的惊恐和一种谋划落空的巨大狼狈。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卢俊义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投向那被黑暗笼罩的梁山轮廓。水泊的腥气仿佛穿透了墙壁，弥漫在鼻端。
“这梁山，”他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该换换规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