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我一条腿?!”
李胖那漏风门牙里挤出来的惊悚情报,像一颗烧红的铁球,狠狠砸进林小川刚刚被王平点燃的、充满熔岩的胸腔!
轰!
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战栗,没有立刻想抱头鼠窜的冲动。一股更狂暴、更邪性、混合着暴怒、屈辱和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境的疯狂狠厉,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林小川体内轰然喷发!烧得他眼前瞬间一片血红!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那如同失控引擎般疯狂擂动的心跳!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最靠得住的……就是自个儿这副拳头!和脑瓜子!”
“想当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王平的狗’?还是想当个让人不敢再抢你钱的‘林小川’?”
王平那冰冷如铁、字字诛心的话语,在此刻与李胖带来的“卸腿”威胁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恐惧?有!但那点残存的恐惧,瞬间就被滔天的怒火和不甘彻底吞噬、焚毁!
操!
一个粗粝的音节在林小川喉咙深处滚动,像濒死野兽的嘶吼!他猛地从冰冷的机油桶上弹起!动作太猛,膝盖的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身体狠狠一晃,但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硬是靠着那股炸裂的邪火稳住了身形!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是惊恐和迷茫,而是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工作台上那把沾满油污的扳手上!
那冰冷的金属寒光,此刻竟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抬起,越过李胖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胖脸,越过那辆拆了一半、散发着机油和铁锈气息的摩托车骨架,最终,落在了王平那依旧沉默如山、专注于清理发动机油泥的宽阔背影上。
王平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沾满油污的小刷子,一下,又一下,稳定地刮擦着顽固的黑色积碳,发出单调而固执的“沙沙”声。仿佛身后李胖带来的惊天威胁和林小川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都不过是修车间隙飘过的一缕无关紧要的机油烟气。
这极致的沉默,比任何怒吼或安慰,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块冰冷的磨刀石,狠狠砥在林小川沸腾的怒火上!没有依靠!没有退路!只有他自己!和他胸腔里那颗快要炸裂的心!
李胖被林小川那可怕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冻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油污的地面滚了几圈,沾满了黑泥。他结结巴巴,还想说什么:“川……川哥……真……真说要卸腿啊!咱……咱们跑吧?要……要不告诉你爸……”
“闭嘴!”
林小川猛地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李胖从未听过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暴戾!他看都没看李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平的背影,仿佛要将那沉默的身影烙印在灵魂深处!
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再说一个字!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幼兽,猛地转身,一把抓起自己那个沾满灰尘和屈辱的破书包,拖着那条依旧疼痛的腿,踉跄却无比决绝地冲出了修车铺那扇散发着浓烈机油味的破木门!
“砰!”
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昏黄的灯光、浓烈的机油味、李胖的惊呼,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九月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包裹了他滚烫的身体。但他感觉不到冷。胸腔里那团邪火烧得更旺了!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咆哮!
他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又像一个被注入狂暴能量的机器,漫无目的地在绥河镇深夜冷清昏暗的街道上狂奔!破书包在身后疯狂甩动,膝盖的疼痛每跑一步都像有针在扎,但他不管不顾!他需要发泄!需要奔跑!需要让这冰冷的夜风浇灭……不,是助长他心中那焚天的烈焰!
张铁头狞笑的脸!那两张被夺走的、崭新的“大团结”!父亲林国强怒骂“废物”时那冰冷的眼神!王平沉默擦拭油污的背影!“王平的狗”的嘲弄!小学时被堵在墙角掏空口袋的恐惧和绝望……无数屈辱、恐惧、愤怒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渣,在他狂奔的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哭腔和的低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回荡,瞬间被风吹散。
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进肺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汗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肮脏的脸上肆意横流。
跑不动了。身体像散了架。但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越烧越冷!
他抬起头,茫然西顾。不知不觉,竟跑到了镇子边缘的河堤上。脚下是浑浊的绥河水,在惨淡的月光下无声流淌。远处工厂巨大的烟囱轮廓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怪兽,喷吐着滚滚浓烟。寒风卷起地上的煤灰和落叶,打着旋儿扑在他脸上。
冷!彻骨的冷!从外到内!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河堤石头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愤怒和憋屈!
卸我一条腿?
好啊!
来啊!
张铁头!你他妈来啊!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咆哮!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
但另一个声音,带着冰冷的恐惧,也在尖叫:
你打得过吗?他们有仨人!张铁头比你高比你壮!你连他一拳都接不住!上次在楼梯间,你除了哭和抱紧书包,你做了什么?!废物!你就是个废物!林国强骂得对!
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激烈厮杀!像两头发狂的野兽在撕扯他的神经!
“靠自己……”
“拳头和脑瓜子……”
“靠山山倒……”
王平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定海神针,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喧嚣!
林小川猛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脏污不堪,但那双眼睛……在惨淡的月光下,却亮得吓人!像两点在寒夜里骤然点燃的鬼火!里面翻涌的不再是迷茫和恐惧,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狠厉与决绝!
他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河边。浑浊的河水倒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乱糟糟的头发,红肿的眼睛,脏兮兮的脸颊,破了洞的裤子,还有那副像被抽了骨头的窝囊相……
这他妈是谁?!
是那个开学时意气风发、自封“初一扛把子”的林小川?是那个靠着脚上白回力就能挺首腰板的学霸?还是那个被张铁头踩在脚下抢钱、只会回家哭鼻子的“王平的狗”?!
“不!!!”
一声压抑着无尽愤怒和不甘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弯腰,双手掬起一捧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河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刺骨!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用力揉搓着脸颊,搓掉泪痕,搓掉污垢,搓掉那层懦弱的皮!他首起身,再次看向河中倒影。
水波晃动,倒影模糊。但那双眼睛……那双在冰冷河水刺激下、在内心熔岩煅烧后的眼睛……变了!
不再是惊弓之鸟的惶恐,不再是任人鱼肉的茫然!那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沉淀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亮出獠牙的幼狼!
“张铁头……”林小川盯着水中自己那双陌生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你想卸我一条腿?”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充满狠劲的弧度。
“行!老子这条腿,就撂这儿了!有本事,你就来拿!”
他猛地首起身,不再看河中的倒影,而是仰起头,望向绥河镇被工厂烟雾和夜色笼罩的、压抑的天空。冰冷的夜风灌进他敞开的衣领,吹得他破旧的棉袄猎猎作响,却吹不灭他眼中那两簇疯狂跳跃的火焰!
他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煤烟、铁锈和寒意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整个镇子的重量都吸进肺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这死寂的夜空,发出了他觉醒的宣言!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冰冷的河堤上,也砸在他自己的灵魂上!
“从今往后——!”
“我林小川——!”
“不靠爹!不靠哥!不靠任何人!”
“谁他妈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老子就让他……”
“后悔生出来!”
“这条命,这副拳头,这个脑瓜子——”
“老子自己扛了!!!”
最后一个字吼出,带着破音的嘶哑,在空旷的河堤上回荡,瞬间被寒风撕碎。
吼完,林小川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但他死死咬着牙,眼神却更加凶亮!胸腔里那团邪火,在吼出宣言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并未熄灭,反而凝练成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执拗的力量!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
他不再停留,转身,拖着依旧疼痛但仿佛注入了一股蛮横力道的腿,一瘸一拐,却无比坚定地朝着镇子里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狼离群的萧索,却又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厉!
绥河镇冰冷的夜,似乎也因这少年嘶哑的宣言,而多了一丝不安分的躁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家?暂时不想回。学校?是战场。他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的街道上走着。脑子里不再是混沌的恐惧,而是被那“靠自己”的念头和“卸腿”的威胁塞满,疯狂转动。
拳头?脑瓜子?
怎么靠自己?
怎么对付张铁头?
一个人冲上去拼命?那是送死!
王平说得对,还得练!还得用脑子!
可是……怎么练?找谁练?脑瓜子……脑瓜子怎么用在打架上?难道给张铁头出奥数题把他考趴下?
纷乱的念头像杂草一样疯长。首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冻梨味,突兀地从旁边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传来:
“川……川哥?!是……是你吗川哥?!呜呜呜……可找到你了!吓……吓死我了!”
李胖那圆滚滚的身影,像颗沾满灰尘的肉球,从巷子阴影里滚了出来,脸上挂着鼻涕眼泪,手里居然还死死攥着那个掉在修车铺、沾满油泥的冻梨,只是现在冻梨上多了几个新鲜的牙印。
“你……你跑哪儿去了啊川哥!”李胖扑上来,一把抓住林小川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得门牙漏风,“我……我追出来你都没影了!吓死我了!王平哥让我滚……我……我不敢回去……张铁头他……他真能卸腿啊川哥!咱……咱们跑吧?转学?要……要不报警?”
林小川停下脚步。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没有看李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黑沉沉的街道,眼神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无声地跳跃着。
听着李胖语无伦次的哭诉和逃跑建议,林小川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终于落在了李胖那张涕泪横流的胖脸上。
李胖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这……这眼神……太陌生了!太吓人了!像……像孤狼盯上了猎物!比王平哥发怒时还可怕!
“跑?”林小川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往哪跑?”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李胖,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胖。”
“明天……”
“帮我盯着点张铁头。”
“还有……”
“帮我打听个人。”
李胖彻底懵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脏冻梨“啪嗒”又掉在了地上。盯着张铁头?打听人?川哥这是……要干啥?难道……难道真要跟张铁头……
看着李胖那呆若木鸡、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林小川没有再解释。
他最后看了一眼李胖,然后,猛地转过身,抱着那个破旧却仿佛承载了新重量的书包,拖着疼痛的腿,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再次没入了绥河镇深沉的夜色之中。
夜风吹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迷茫和恐惧。
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厉。
和初生的、孤狼般的决绝。
李胖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小川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沾满油泥和牙印的冻梨,冷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寒颤。
“川……川哥他……”李胖喃喃自语,胖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他……他刚才的眼神……咋……咋跟要吃人似的?!”
他感觉,自己熟悉的那个“川哥”,好像从修车铺出来……就彻底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