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河镇冬日的清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林小川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进初一西班的教室。每走一步，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昨天天台那场惨烈的单挑，留下的不仅仅是胜利的荣耀，还有遍布全身的勋章——嘴角的裂口结了暗红的痂，左眼眶乌青一片，稍微肿起，像个没发好的馒头。胳膊、肩膀、肋骨，无一处不酸痛，尤其是被刘猛重点照顾过的左肋，深呼吸一下都扯着疼。
“嘶……”他龇牙咧嘴地挪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印着雷锋头像、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绿书包放下，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刚坐下，牵扯到肋骨的伤处，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川……川哥！您……您慢点！”李胖早就到了，像个殷勤的小太监，赶紧把凳子给林小川摆正，又手忙脚乱地从他那“为人民服务”的绿书包里掏出一个用毛巾包着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冻梨？献宝似的递过来，“川哥！快……快敷敷！消……消肿！我……我特意让我妈用热水泡温的！不……不冰了！”
林小川看着那个热气腾腾、形状怪异的“热敷冻梨”，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敷衍地按在乌青的眼眶上。温热的、带着点梨子味的毛巾触感，多少缓解了一丝的刺痛。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努力忽略身上的疼痛和教室里若有若无投来的、混杂着敬畏、好奇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很狼狈，像个刚下战场的残兵败将。但值！一想到刘猛那声憋屈的“川哥”，想到二班赵强他们敬畏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力量感就从心底涌起，压过了身体的疼痛。这顿打，挨得值！这是他用拳头和血汗，给自己挣来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地盘和尊重！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课间操的喧嚣刚过，教室里的嘈杂尚未平息。林小川正强打精神，试图集中注意力听讲（尽管俄语老师安德烈那卷舌音让他本就嗡嗡作响的脑袋更疼了），教室后门突然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三个身影堵在门口，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敌意。为首的正是三班的黄毛，歪嘴刘和另一个满脸横肉的跟班跟在后面。黄毛双手插兜，歪着脑袋，眼神轻佻地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锁定在靠窗坐着的林小川身上。看到林小川那副鼻青脸肿的衰样，黄毛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笑。
“哟呵！这不是咱新晋的‘川哥’吗？”黄毛拖长了调子，声音刺耳，“怎么着？天台风太大，把您这‘扛把子’吹成猪头了？啧啧啧，这模样，真他妈提神醒脑啊！哈哈哈！”他身后的歪嘴刘和横肉脸也跟着哄笑起来，充满了挑衅。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林小川这边，有担忧，有看戏，也有麻木。
林小川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怒火“腾”地一下窜起！张铁头这瘪犊子，昨天派探子，今天就派狗腿子来恶心人！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动手，正中对方下怀！自己这状态，打起来绝对吃亏！他深吸一口气，牵扯得肋骨又是一阵剧痛，脸色更白了几分，但眼神却冰冷如刀，死死盯着门口的三人，一言不发。
“怎么？哑巴了？昨天在天台不是挺能哔哔吗？‘下一个轮到谁’？呵！”黄毛见林小川不说话，更加嚣张，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林小川课桌前，故意用脚踢了踢林小川的凳子腿，“轮到我们猛哥（张铁头）了？就凭你现在这熊样？站都站不稳了吧？还他妈装大瓣蒜？”
李胖吓得缩在林小川身后，胖脸煞白，手里还攥着那个温乎的冻梨，瑟瑟发抖，小声嘀咕：“川……川哥……忍……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林小川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刚树立起的威信，岂能让这几个跳梁小丑踩在脚下？！就在他准备不顾伤势，拼着再挨一顿打也要掀桌子干架的时候——
“妈！黄毛！你他妈跟谁俩呢？！”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在教室门口炸响！
一个身影如同黑色的旋风，猛地从教室后门冲了进来！速度之快，带起一股劲风！
来人个子比黄毛还高半头，皮肤黝黑发亮，像涂了一层橄榄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薄运动衫，露着两条结实精悍、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一头硬茬似的短发根根首立，眼神凶狠得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正是三班有名的刺头，打架不要命的主儿——黑皮，张海！
黑皮像一堵墙一样，蛮横地插在了黄毛和林小川的课桌之间！他根本没看林小川，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狠狠戳在黄毛的胸口！
“嗷！”黄毛被戳得一个趔趄，胸口剧痛，差点背过气去！他惊怒交加地看着突然杀出来的黑皮，“黑……黑皮？！你他妈疯了？！帮谁呢？！”
“帮谁？！”黑皮眼珠子一瞪，嗓门洪亮，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响，“老子帮理！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带着俩歪瓜裂枣，跑这儿来欺负一个伤号？张铁头那瘪犊子就教你们干这没的事儿？！丢人现眼！”
他这话一出，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惊呆了！黑皮不是张铁头的铁杆吗？三班最能打、最愣的那个！怎么突然跳出来帮林小川说话了？还骂张铁头瘪犊子？
黄毛、歪嘴刘和横肉脸也懵了，完全搞不清状况。黄毛捂着剧痛的胸口，又惊又怒：“黑皮！你……你吃错药了？！他是林小川！猛哥的仇人！”
“仇人个屁！”黑皮啐了一口，黝黑的脸上满是鄙夷，“猛哥？就张铁头那欺软怕硬的怂包？被人家爹一个电话就吓尿了裤子的玩意儿？也配叫猛哥？老子早他妈看他不顺眼了！”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理会懵逼的黄毛三人，那双凶狠但此刻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首勾勾地看向同样一脸错愕的林小川。黑皮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林小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他那洪亮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嗓门，大声吼道：
“林小川！”
“昨天！天台！你跟刘猛干架！我看见了！”
“真他妈的……爷们儿！”
“挨了那么多下，骨头都快散了，愣是没倒！最后还把那大块头干趴下了！锁他脖子那劲儿！够狠！够尿性！”
“我黑皮张海，就服这样的！”
“张铁头那帮瘪犊子，老子不跟他们混了！”
“从今往后！”
“我跟你干！”
“你指哪儿！我他妈打哪儿！”
“皱一下眉头，我张海就是你揍出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效忠宣言，像一颗炸弹在教室里爆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李胖手里的温乎冻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他都忘了捡！
林小川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眼神凶狠却透着无比真诚和炽热的少年，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结实胸膛。天台那一战，竟然还收获了这样一个意外之喜？这个三班出了名的愣头青、打架机器，竟然因为佩服自己的狠劲，首接叛变过来投诚了？
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暖流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疼痛和刚才的怒火！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黑皮却抢先一步，伸出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与他凶悍外表不符的笨拙，扶住了林小川的胳膊。
“川哥！你坐着！身上有伤！”黑皮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小川看着黑皮那真诚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力量，心中那点疑虑烟消云散。他用力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却发自内心的笑容，伸出手，在黑皮结实的小臂上用力拍了拍！
“好！黑皮！张海！”林小川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以后，你就是我林小川的兄弟！”
“川哥！”黑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黝黑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带着一股纯粹的、野性的喜悦。
被晾在一边的黄毛、歪嘴刘和横肉脸，此刻脸色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黄毛指着黑皮，气得浑身发抖：“黑皮！你……你他妈等着！猛哥饶不了你！” 撂下这句毫无底气的狠话，三人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引来教室里一阵压抑的嗤笑。
林小川没理会逃跑的黄毛，他的目光落在身边。左边是激动得小眼睛放光、搓着手的李胖，右边是如同铁塔般矗立、眼神凶狠忠诚的黑皮张海。
一个情报官（虽然不靠谱），一个冲锋陷阵的铁杆打手。
他林小川的“小川帮”，终于有了点雏形！
“李胖。”林小川看向李胖。
“在……在呢川哥！”李胖一个激灵。
“冻梨……凉了，再去弄个热的来，给黑皮兄弟也敷敷眼。”林小川指了指黑皮眼角昨天不知道在哪打架留下的一点淤青。
“啊？哦！好！好嘞川哥！”李胖忙不迭地点头，弯腰去捡地上的冻梨，动作麻利了不少。
黑皮却大手一挥，浑不在意：“不用！川哥！这点小伤算个屁！我皮糙肉厚！”他拍了拍自己黝黑结实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随即又看向林小川，眼神热切，“川哥，接下来咱们干谁？三班张铁头那瘪犊子？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削一顿！”
看着黑皮那跃跃欲试、嗷嗷叫的样子，林小川忍不住笑了，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心里却无比畅快。他摆摆手：“不急。伤养好了再说。张铁头……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操场。寒风凛冽的操场上，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格外醒目——正是三班那个以力气大著称、脑子不太灵光的赵铁柱（大壮）。他一个人在那里吭哧吭哧地推着一个巨大的废旧轮胎，像是在进行某种古怪的训练。
林小川的眼神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在课桌上敲了敲。
力量担当……
下一个目标……
似乎有了人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