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喜宝将宋千娘领进库房,抽出提花绫递给她。
宋千娘打眼就发现不对,她低头仔细观察丝线脉络,又将布面扯大去看断线处,看了半晌突然开口。
“络车纺的?又不像,”随后又自言自语道,“难道有新的纺车出现?”
孙家养蚕卖布,络车,缫车都有,却调不出这样的长线,更织不出如此平整的布,若此布在伯阳县推广。
宋千娘后怕道,“喜宝,你这布哪来的?”
“绮罗阁从府城进的。”
“难怪,”宋千娘呢喃,京,州,府,县,她们都是村了,技术落后也正常,但宋千娘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喜宝,你能匀我一匹,我想回家研究研究。”
何喜宝为难,“布是定量的,有叶家人把守,你可去绮罗阁碰碰运气,若没有便首接去府城。”
宋千娘连连应是,临走时又与何麦香聊了两句。
晌午过后,苏巧枝挑着两筐草木灰再次来到染坊,张二牛随王猎户上山挖草,她也想跟去,奈何张二牛不带她。
“吴掌柜,吴掌柜....”人还没进院,苏巧枝便开始嚷嚷。
生姜透过人群看去,刚瞄一眼就被老大娘挡住视线,“哎呦喂,这小伙长得真俊。”
生姜嘴角微抽。
苏巧枝站在院门口,见无人理她,有些没趣。
来到架子前,“吴掌柜,我挑了两筐草木灰,你看收不?”
吴康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泄气道,“去看一眼吧。”
“哎,”苏巧枝喜笑颜开。
二人来到竹筐前,这次的草木灰比上次好些,但依旧不合格。
“巧枝,你存点草木灰不容易,不如留着下菜地里。”
话罢转身离去,苏巧枝追在身后嚷嚷道,“你不收草木灰,能让我洗布么。”
“人手够了,”吴康明不想惹闺女不开心,只能拒绝。
苏巧枝追在身后又说了几句,哪知对方油盐不进。
“呸,不用拉倒,”苏巧枝瞪了眼吴康明背影,挑起竹筐出了染坊。
生姜见她出来,借故要去茅房。
但架不住老大爷热情,非亲自送他去茅房,进了茅房也不离开,守在外面与他聊天,只要他不回话就进去看一眼。
见人蹲在茅坑处,嘿嘿笑两声,再站到茅房外继续聊。
首到晚上生姜离开九里村,大爷大娘才各自回家,生姜路行一半折返回来,寻到苏巧枝家中。
恰逢苏巧枝在院里筛选草木灰,嘴里不停嘟囔,“这不行,那不行,我筛细一些若再不要,看我怎么闹。”
“婶子”
苏巧枝闻声望去,认出是守在何家门口之人,“小哥叫我。”
“对,”生姜冲她摆手,示意她走近说话,他掏出五个铜板塞进苏巧枝黑乎乎的手里。
“婶子,何家用这草木灰做什么呀?”
苏巧枝捏着铜板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做什么?”
生姜又掏出五个铜板递了过去,“心里好奇,婶子可否告知。”
苏巧枝将十个铜板往怀里一揣,深吸一口气,嗷一声喊道,“叶家小厮套配方了。”
生姜吓得撒腿就跑,不说钱能解万难么?咋还失灵了。
张二牛听见动静出来,“巧枝咋了?”
“没事。”
苏巧枝蹲下继续扒拉草木灰,这是今天新留出来的,筛细一些,看吴康明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
三天后,第一批成品布染好,何喜宝拿给生姜检查。
这次比上次染的还好,生姜喜不自胜,“何掌柜染技高超,小的佩服。”
何喜宝笑道,“过奖了,若没其他问题我们就继续了。”
“没问题,”生姜看向何喜宝,“你先忙,我送去主家让少爷开心开心。”
话罢,抱起布快步离开。
“小哥,你干什么去,帐篷还要不?”坐在帐篷里的大爷喊道。
“要,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
人走后,何喜宝端出茶点瓜果,“这几天麻烦大爷爷,大奶奶们了。”
“麻烦啥,我们老胳膊老腿在哪不是聊,你还别说,那小哥我是越聊越喜欢。”
众人闻言一哄而笑。
他们都有家人在染坊帮工,工钱多离家近,这好的染坊可不能让外人霍霍了。
叶家染坊。
叶绡朗坐于廊下,手握茶盖轻轻摩擦茶盏边缘,发出嘶嘶声响。
院子里站的染匠和工人大气不敢出,真是撞邪了,浸染步骤没问题,为啥太阳晒两天布就碎了。
而泰康染坊染的布,在室外暴晒三天,颜色都没变过,更别说碎了。
“少爷,有发现,”生姜抱着红绸站在叶绡朗身后。
叶绡朗轻抬眼皮,瞥了眼红绸,示意生姜将布给染匠。
“下去继续研究,半月内我要见成效。”
染匠偷偷擦汗,不敢言语,低头退下。
院里只剩生姜和叶绡朗二人,生姜压低声,“泰康染坊用草木灰洗布,草叶水煮染色,加了明矾固色。”
叶绡朗诧异,竟是如此粗暴的染法。
“热水洗布?”
“冷水。”
按何家烟筒冒烟时间,柴房存量,坯布数量,可判断是冷水洗布。
而且这三天除了草木灰和茜草,再没人往何家送过任何东西。
叶绡朗轻笑瞥了眼生姜,“他们没防着你?”
“咋没防,六十岁以上的大爷大娘十二人,都给我围冒汗了,上茅房都跟着,生怕我溜进染坊。”
闻言,叶绡朗大笑出声,“难为你了,去账房领十两赏银。”
“谢少爷赏赐,”生姜语气带着轻快,他就喜欢少爷这点,总变着法地给他塞钱,真是盛情难却。
“何家每次有新布下缸,何喜宝都会往缸里撒些白色粉末,不知是何物。”
叶绡朗低眸沉思,以生姜的本事,没看出问题的东西,应该就是何家的秘密。
半月后,何喜宝如约交工。绮罗阁第一时间摆出售卖,价格比普通绸缎贵五十文。
就算如此,依旧火爆异常。
天锦坊,朱福拿着一丈布翻来覆去比对,绸面纹理一样,染色却比山河坊好,难道真是叶家自己染出来的?
“打听出是哪家染坊了么?”
“泰康染坊,”小厮如实回到。
“什么?”朱福腾一下起身,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吴康明有这本事?
.......
六十匹布,三十六贯,还完里正家的欠款,结清工人开支,刨除染料费用,还剩西贯。
何喜宝美滋滋道,“还是挣了点小钱。”
“这还小钱,半个月西贯顶铺里俩月收入了,”吴康明收好账本。
何喜宝咧嘴乐呵呵傻笑,她这边开心,叶绡朗那边头疼。
他按何喜宝方法换了染料,改为冷水洗布,可问题还是没解决。
这批布料卖完,又要找泰康染坊染,倒不是叶绡朗掏不起染布钱,只是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不好。
生姜见他愁眉不展,灵机一动道,“少爷,要不你亲自出马吧。”
叶绡朗冷眼扫过,吓生姜一哆嗦,顶着压力继续道,“,套出配方,以后咱们自己染。”
“我是象姑馆里的小倌么?亏你想得出来。”
生姜心里一阵哀嚎,这都三个月了,不是碎布就是掉色,反正没成功。
少爷为家族大业牺牲点怎么了。
叶绡朗像是瞧出他心中所想,抽出折扇照着脑袋就是一下。
“哎呦,”生姜捂住脑袋哀怨道,“试试呗,不行套些话也好呀。”
“你还说,要不是你没用,我至于犯愁么?”
这可冤枉生姜了,他本就心思细腻,观察入微。
若换了旁人,别说染色,洗布那块都发现不了问题。
叶绡朗思索半晌,沉声道,“去帮我约何掌柜,三日后状元楼见。”
“少爷,,状元楼是不是太正式了?”
“皮痒了是不?”
“好咧,我现在就去,”生姜撒腿就往外跑,他也是好心,谁不想自家主子有钱呢。
叶夫人早前做过山匪,是山寨大当家,生姜娘是山寨二把手,二人年轻时劫了叶家商队,抢了叶大爷和身边小厮。
一人一个,当天入了洞房。
叶夫人怀孕后,将山寨兄弟化整为零,分部到各行各业。
生姜爹娘负责镖局,替来往商人运货,一次意外二人被泥石流掩埋,留下生姜一人。
那时他才三岁,小小一个人跟在叶绡朗身后,明面上是小厮,实际是叶夫人的养子。
叶绡朗也将他当亲弟弟看待。
生姜来到染坊说明来意,确定何喜宝会赴约后,才起身离开。
“估计想调价格,三日后我陪你去,”吴康明沉思道。
“不用,染坊生意刚好转,一时离不开人,我自己去就行。”
吴康明有些迟疑,这段时间为赶绮罗阁工单,接上来的散客一推再推,再不出货会客户就散了。
那天绮罗阁订单没了,泰康染坊岂不凉凉。
思及至此,吴康明冲后院喊道,“长松,你过来下。”
“哎,”王长松应声。
“吴伯啥事?”
吴康明上下打量他一眼,一米七多的个头,身材挺拔有力还会拳脚,心中满意。
“三日后你跟喜宝去趟状元楼。”
“哎,”王长松隐约猜到是叶绡朗约的,心想万不能让何喜宝与他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