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何忠并没发火。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何忠沉声道，“收了多少钱？”
“一匹三百文。”
何喜宝耳朵动了动，眼睛瞄了眼对面，三百文买一匹布，真敢给价，他爹咋不去抢呢。
何忠点头，“价格还行。”
何喜宝心咯噔一下，她感觉被针对了，凭啥不说她爹，一匹布三百文染色都赔钱。
“喜宝明天和我一起调色。”
还有她的事情，何喜宝看向何忠，“爷，你要亲自动手染布？”
“先剥色，再染布。”
何喜宝听得云里雾里，何麦香见状笑道，“咱们接了天锦坊二染的活，需先去掉妃色，再重新染红色。”
原来不是买布，是二次浸染，可剥色是什么？
何喜宝做鬼多年也没见谁家这般操作，染砸就染砸了没法补救。她竟不知何家有这手艺。
何忠叹气，“朱小子是被人下套了。”
吴康明轻嗤，“就他那嘴，不知得罪多少人，这回让他长长记性。”
何喜宝被勾起兴致，“爷，这套到底咋下的呀，为什么进货时好好的，偏一个月后出问题。”
何忠见孙女问，也不藏私。
“朱福这批红布是，乌梅水加红花饼煮染而成，再用碱水或草木灰澄清。”
何忠端起茶盏抿了口，见孙女听得认真，不免多说几句。
“这种方法染出来的布，鲜艳明亮成本低，但有个缺点，”何忠故意停下。
何喜宝急道，“爷，啥缺点你快说呀，”她做鬼这些年，跟这个学跟那个学，自家染技都没学明白。
尤其何忠讲的，何家配方里根本没有。
何忠笑道，“红花最怕沉香和麝香，将它们和红布放在一起，不出一个月，必定会褪色。”
何喜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爷，是个染匠就知道。”
何忠轻笑，“我还没说完呢，褪色后重染，不让坯布受损你会么？”
这到难住何喜宝了，她摇头，这方法做鬼时也没学过呀，何忠露出得意神情，“这是你太爷口传给我，我又口传给你爹的。”
何喜宝身体不由前倾，竖起耳朵想听个清楚。
“用红花饼染过的布，要想重新染需剥色，最关键这步没人会。”
何喜宝深吸一口气，她爷当染匠屈才了，应该去说书。
只听何忠继续道，“只要将红布浸湿，再往缸里倒些碱水或草木灰即可。”
“没了？”何喜宝震惊道。
“啧，你这孩子急啥，将褪下的红水收集起来倒入绿豆粉里，下次还能用。”
啊，这么简单，何喜宝简首不敢相信，“爷，你不说，不落井下石么？”
何忠哈哈大笑，“我可没落井下石，是你爹，非要挣天锦坊的钱，这样也好，能让朱小子少赔一些。”
原来真是帮忙呀，何喜宝看向吴康明，“爹，你和朱福不是有仇么？？”
吴康明轻咳道，“是有仇呀，所以收他三百文。”
何喜宝无语，老一辈恩怨她还是别掺和了。
翌日，新染坊正式启动。
雇的人还没到，何喜宝按何忠方法试着剥色，能干多少算多少，首到工人到齐，这批妃红才正式剥色，重染。
苏巧枝站在染坊前，满眼羡慕，高墙朱门让人望而生畏，她见何喜宝出来，忙上前搭讪。
“喜宝，我来送草木灰的了，”苏巧枝算看清了，在何家何喜宝说行，多半没问题。何喜宝说不行，那是真不行。
何喜宝看向竹筐，草木灰细腻无杂质，是这批里最好的，想来苏巧枝费了不少功夫。
“这两筐我都要了。”
苏巧枝先是一喜，而后道，“我能洗布么？”草木灰才几个钱，哪有洗布挣的多。
何喜宝摇头，“这次是旧布，你手重容易洗坏了。”
苏巧枝心里骂娘，咋又不行了，就在她想说辞时，却听何喜宝说，“不过你可以打水，两桶水一文。”
苏巧枝心里盘算，两桶水买不到一个白面烧饼，有些亏。
“能一文钱一桶么？”
何喜宝摇头。
苏巧枝想了半晌，咬牙道，“行，两文钱一桶，”大不了她找吴康明补差价去。这么想着，人就进了染坊。
她先将草木灰放到墙角，看了眼西周，不由羡慕起房子，这要是她家该多好。
羡慕过后，苏巧枝来到井边，拿起木桶咚一声丢进井里，随后吭哧吭哧摇着井把，她有一身力气不怕挣不到烧饼钱。
“苏婶，倒缸里，”何喜宝见苏巧枝提着水往洗布池走，忙叫住人。
苏巧枝哎了声，提着水桶转了方向，呼啦一下倒进缸里，心里默念半文钱到手，她快步来到井边，在地上画了个竖。
再次打水倒入缸中，心里默念一文钱到手。
不到片刻，苏巧枝懒病就犯了，她坐在洗布池边和大家聊天。
众人见她进来不免好奇，“何家又用你了？”
苏巧枝翻了个白眼，“为啥不用，我又没得罪他们。”
说话间瞥到角落里的于秀莲，她还记恨上次挨打的事，开口嘲讽道，“秀莲姐，咋没看到金巧回门呢。”
突然提起金巧，让于秀莲心口猛然一揪，她侧过身不理苏巧枝。
苏巧枝铁了心找她不痛快，凑上前，“我听二牛说，金巧被打了，这才成亲多久呀，啧啧。”
“苏巧枝，”于秀莲突然一嗓子，吓苏巧枝一跳，此时她才发现于秀莲红了眼眶，苏巧枝无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不知该说啥。
何喜宝怪苏巧枝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婶，过来打水。”
“哎，”苏巧枝忙不迭往何喜宝身边跑，近了才说，“咋哭了，我也没说啥呀。”
以往于秀莲都会和她对着干，这冷不丁掉眼泪，哭得苏巧枝措手不及。
何喜宝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若敢打架惹事你就回家去。”
苏巧枝心里不舒服，等吴康明回来得说道说道，何喜宝说话咋这不客气，咋说她也是长辈。
洗布池旁，于秀莲窝在角落里抹眼泪，周围人不知该咋劝，索性闭嘴默默洗布。
临近傍晚，洗好的布放进染缸浸泡，工人陆续领了工钱离去。
苏巧枝得了十五文，她一分都舍不得花，全塞进了袖口里，转身去村口堵吴康明讨差价去了。
于秀莲见人都走没了，才开口，“喜宝，求求你帮帮金巧吧，”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眼里全是懊悔。
“我不想将她嫁给曹三狗，可当家的不同意，婶子实在没办法了，前些日在我偷偷去看她，前胸后背全是暗伤。”
她越说眼泪掉的越凶，几乎泣不成声，她将今天工钱全部塞进何喜宝手里。
“我不要钱，以后干活也不要钱，婶子只求你给个主意，救救她吧，”于秀莲泪眼望着何喜宝，满目期许。
九里村女人在家没发言权，屋里事听婆婆的，屋外事听男人的。就算嫁得好，也是同村女子之间的比较。
逢年过节亲戚往来，也就婆婆敢上桌吃饭，媳妇要在桌旁伺候男人，等轮到她们吃时，己是残羹剩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