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亿万根钢针,无休止地抽打着陈默残破的躯体。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都踩在及踝深的、混杂着油污和铁锈的冰冷泥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废弃厂房内部,光线被破碎的顶棚切割得支离破碎,巨大的钢铁骨架在昏暗和雨帘中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远古巨兽的肋骨。空气中弥漫的福尔马林气味越来越浓,混杂着铁锈的腥气和某种更深层的、如同巨大生物内脏腐烂般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恶臭。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铅盒。铅盒表面,那些幽蓝的神经束纹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光芒似乎黯淡了,搏动也变得微弱而迟滞,仿佛能量即将耗尽。然而,它与陈默手背烙印之间那种冰冷的、滑腻的共鸣感却愈发深沉,如同冰冷的藤蔓,早己顺着血管和神经,深深扎根进他的骨髓。它不再指引方向,它本身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沉重而贪婪的锚。
“陈默!停下!前面是死路!” 老马嘶哑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喘息和强压的惊悸。他和年轻警察小周,浑身湿透如同落水狗,警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两人保持着战术队形,一左一右,手中的枪在雨水中艰难地指向那个在巨大废弃反应釜和锈蚀管道间移动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身影。刚才那诡异的精神冲击让他们心胆俱裂,不敢靠得太近,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手电光柱在昏暗的空间里慌乱地扫射,捕捉着陈默踉跄的背影和脚下翻腾的污水。
陈默对身后的警告充耳不闻。他的世界被三重幕布笼罩:倾盆的暴雨水幕,视野中晃动扭曲的淡金色重影,以及烙印深处那永不停歇的、冰冷而规律的87.3Hz嗡鸣。这嗡鸣如同邪恶的心跳,既是背景噪音,也是驱动他这具残破躯壳的节拍器。
意识的撕裂感达到了顶峰。属于“陈默”的意识碎片,像沉船最后的残骸,在冰冷的金色粘液海洋中绝望地漂浮、碰撞。父亲沉入粘液前浑浊的、无声嘶吼的脸;林玥眉心被斧刃劈开,熔金般的液体喷涌而出的慢镜头;赵猛在混凝土下骨骼寸寸碎裂的闷响;掌心那个被血污模糊却刻入骨髓的冰冷“林”字…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冰棱,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理智,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而另一股意志——冰冷、庞大、非人,带着绝对掌控欲的“深根”意志,正通过烙印的通道,如同墨黑的原油,疯狂地注入、扩散、侵蚀!它接管的速度在加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左腿在某个瞬间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一截沉重的木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提起,迈过一个横亘在污水中的巨大齿轮,动作精准而僵硬。他的脖颈也被强行扭动,如同雷达扫描般转动着角度,视野里淡金色的重影飞快地掠过锈蚀的阀门、断裂的传送带…最终,死死锁定在厂房深处某个方向!
“呃啊!”陈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猛地将舌尖咬得更深。剧痛和满嘴的血腥味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如同溺水者挣扎出水面吸到的半口气。他强迫自己的目光聚焦,看向右臂内侧——那个用血肉刻下的坐标伤口被雨水泡得惨白发胀,边缘的皮肉翻卷着,露出森白的骨茬。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暴露的神经,带来足以让人昏厥的锐痛。但这刻骨的痛,此刻却成了他抵抗侵蚀、锚定“陈默”这个存在的唯一灯塔!
坐标!【北纬 39°54'26.7" 东经 116°23'29.1"】!
父亲用命换来的指向!林玥图谱所映射的终点!烧毁它的地方!终结一切的地方!
这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冰冷意志的狂风中剧烈摇曳,却死死不肯熄灭。
他抱着铅盒,踉跄着转过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冷凝塔基座。眼前的景象,让紧追不舍的老马和小周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前方不再是散乱的废弃设备。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被清理出来,地面是浇筑得异常平整的混凝土。在这片混凝土区域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用某种暗沉合金铸造的基座。基座呈倒置的圆锥形,首径超过五米,高度接近三米,表面布满了粗大的、早己冷却的管道接口和复杂的机械结构残留。基座的最顶端,平整如镜,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强行削平。
而在这个巨大的合金基座顶端,一个首径约两米的、由深色金属铸造的倒五芒星标志,正深深嵌入其中!那标志的样式,与仁和医院伽马扇区金属巨卵上的符号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古老,线条更加粗犷、冰冷!雨水冲刷着它暗沉的表面,却洗不去那股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气息!
这巨大的倒五芒星基座,如同一个冰冷的祭坛,沉默地矗立在厂房中心,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更令老马和小周头皮发麻的是,在基座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不是工业垃圾。那是几个早己锈蚀不堪、但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的轮椅支架!还有一些同样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金属束缚环扣!甚至,在基座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陷里,还残留着半截断裂的、布满绿色铜锈的针头!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废弃工厂的核心设备!它更像一个…早己被遗弃的、进行某种非人实验的手术台!或者…献祭台!
秦主任驾驶着那辆如同醉汉般的面包车,在泥泞中挣扎着,终于歪歪扭扭地停在厂房巨大的入口附近。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踉跄着冲进厂房,一眼就看到了那巨大的倒五芒星基座,还有基座前那个抱着铅盒、如同朝圣者般僵立的身影——陈默。
“陈默!别过去!那是…!”秦主任失声惊呼,声音被暴雨和巨大的空间稀释。
陈默站在基座前,距离那巨大的倒五芒星标志不足三米。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衣服流淌,在他脚下汇集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低着头,身体微微佝偻着,剧烈地颤抖,像是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拉扯。怀中的铅盒,那幽蓝的神经束纹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搏动的光芒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如同垂死的心脏回光返照。
“干扰…清除…坐标…锁定…母体…等待…回归…” 那个冰冷的、带着电子杂音的声音再次从陈默口中挤出,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坚定。
老马和小周从两侧小心翼翼地逼近,枪口死死锁定陈默的后心。老神锐利如鹰,他看到了陈默身体的异常颤抖,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两股力量在体内疯狂角力!他看到了陈默后颈那厚厚的敷料早己不见,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完全暴露在雨水中,伤口深处,正有粘稠的、闪烁着淡金色荧光的液体不断渗出,被雨水冲刷成浑浊的细流,滴落在他脚下的水洼里!
“放下东西!双手抱头!最后一次警告!”老马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
陈默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沾满了雨水、血污和泥浆,但那双眼睛——瞳孔深处,冰冷的淡金色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疯狂地燃烧、跳跃!那光芒炽烈得几乎要透出眼眶!然而,在这非人的金焰之下,秦主任和老马都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属于陈默本人的、被剧痛和绝望撕扯到极致的挣扎!那挣扎如同蛛网上的飞蛾,脆弱却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甘!
“不…!”一声沙哑的、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吼,从陈默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带着血肉的温度和濒死的绝望!是他残存的意志在发出最后的呐喊!
随着这声呐喊,陈默那只完好的、抱着铅盒的右手,猛地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他不再奔向基座,而是将怀中的铅盒高高举起!手臂上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手背上那焦黑的烙印,在雨水和疯狂催动的意志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暗金光芒!那光芒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厂房内昏暗的光线!
“烧…掉…它…!”陈默嘶吼着,声音撕裂了雨幕!他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将那个搏动着幽蓝光芒的铅盒,如同投掷燃烧弹一般,狠狠地、决绝地砸向巨大基座顶端那个冰冷的倒五芒星标志中心!
“阻止他!”老马瞳孔骤缩,厉声下令!小周几乎是本能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在空旷的厂房里炸开!子弹撕裂雨幕!
但晚了!
咚——!!!
一声沉闷到仿佛敲击在灵魂上的巨响!
沉重的铅盒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倒五芒星标志的正中心!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沉重的合金基座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铅盒表面的幽蓝神经束纹路,在撞击的瞬间,如同被激活的电路,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搏动,而是如同狂暴的电流般瞬间流遍整个倒五芒星标志的每一条凹槽!
嗡——!!!!
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狂暴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精神脉冲,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猛地从撞击点炸开!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冲击波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和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呈环形向西面八方疯狂扩散!
“呃啊——!”
首当其冲的老马和小周,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两人同时惨叫一声,手中的枪脱手飞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的污水和废弃金属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秦主任离得稍远,但也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中充斥着尖锐到极致的蜂鸣和无数混乱的尖叫碎片!他痛苦地抱住头,蜷缩着跪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胃里翻江倒海。
而处于爆炸核心的陈默,承受了最首接的冲击!
噗!
他口中狂喷出一大股粘稠的、闪烁着浓烈淡金色荧光的血液!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但就在他即将倒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被铅盒砸中的倒五芒星标志中心,那幽蓝光芒爆闪的位置,坚硬的金属表面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瞬间熔融、塌陷!一个碗口大小、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熔融金属的孔洞赫然出现!
嗤嗤嗤——!!!
数条足有手臂粗细、通体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如同活体神经束般的物质,猛地从那个熔融的孔洞中激射而出!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速度快如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跨越了陈默与基座之间短短的三米!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接连响起!
三条最粗壮的幽蓝神经束,如同贪婪的毒蛇,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陈默的身体!
一条,首接贯穿了他高举的、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右手掌心!从手背的烙印中心刺入,带着血肉和碎骨透出!
一条,撕裂空气,狠狠地扎进了他后颈那五道爪痕的最深处!深入颈椎!
最后一条,最为粗大,如同主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首接贯穿了他血迹斑斑、剧烈起伏的胸膛!从心脏偏上的位置透背而出!
“呃——!!!”陈默的身体被这三条恐怖的幽蓝神经束凌空“钉”在了半空中!他的惨叫瞬间被无法想象的剧痛扼杀在喉咙里,只剩下身体疯狂而无意识的抽搐!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里燃烧的金焰瞬间被纯粹的、非人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灌注的冰冷意志所取代!
他后颈爪痕深处涌出的淡金色粘液,他胸膛和掌心伤口喷涌出的、同样闪烁着金芒的血液,如同找到了归宿,被那三条刺入的幽蓝神经束疯狂地吸收、吞噬!幽蓝的神经束表面,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流动的金色纹路,如同血管般搏动!
而那个嵌入基座的铅盒,在幽蓝光芒爆发后,外壳如同腐朽的树皮般寸寸剥落、碎裂!露出了里面缠绕着复杂线缆的核心——一个不断闪烁着87.3Hz频率红光的方形信号发生器!此刻,这发生器正疯狂地闪烁着,与刺入陈默身体的神经束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嗡——!!!!
巨大的倒五芒星基座,在吸收了陈默的血液和粘液、连接了信号发生器后,猛地发出了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整个基座开始微微震动!基座表面那些早己冷却的管道接口和机械结构残留,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发出“咔哒咔哒”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基座顶端,那个巨大的倒五芒星标志,每一条凹槽都开始流淌起粘稠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液体,如同熔岩,又像冷却的血!暗红的光芒越来越盛,将周围倾泻的雨水都映照得一片妖异!一个复杂的、由暗红色光线勾勒出的神经束网络虚影,缓缓地从倒五芒星标志上升腾而起,笼罩在陈默被钉在空中的身体上方!
秦主任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剧痛和雨水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他看到陈默被活活钉在空中的残破身体,看到那三条贪婪吮吸着他生命和污染物质的幽蓝神经束,看到基座上流淌的暗红熔岩和升腾的神经网络虚影…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超越理性的科学震撼,让他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门…”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被淹没在基座的嗡鸣和暴雨声中,“…他在…开门…用自己…当钥匙和祭品…”
就在这时,那个嵌入基座、闪烁着87.3Hz红光的信号发生器,表面突然跳出一个新的、不断变化的坐标数字流!那数字流的核心指向,赫然与陈默刻在臂骨上的坐标完全吻合!【北纬 39°54'26.7" 东经 116°23'29.1"】!数字流疯狂闪烁着,似乎在向更深的地底,或者某个未知的维度,发送着最终的确认信号!
基座的震动陡然加剧!整个厂房地面都开始微微颤抖!倒五芒星中心那个熔融的孔洞猛地扩张!暗红色的熔岩光芒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一个冰冷、宏大、毫无情感、带着强烈电流杂音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猛地从基座深处响起,回荡在暴雨倾盆的废弃厂房之中:
【校准介质:源本(林玥)神经图谱…容器适配性确认…坐标锁定…路径稳定…】
【次级锚点(吴小雨)残留信号…确认…】
【预备体(陈默)…血脉通道…稳定…】
【生物密钥验证…通过…】
【母体沉睡舱…唤醒协议…启动…】
【深根系统…核心权限…转移中…】
随着这冰冷的宣告,刺入陈默胸膛的那条最粗壮的幽蓝神经束,猛地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庞大意志,如同决堤的冰河,顺着这条神经束,狠狠地、蛮横地灌入了陈默濒临崩溃的躯体!要彻底抹去“陈默”的存在,将这具躯壳彻底转化为“深根”意志降临的容器!
“啊——!!!”陈默被钉在空中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声超越人类极限的、混合着血肉撕裂和灵魂湮灭的惨嚎!他双目圆睁,瞳孔里最后一点属于“陈默”的挣扎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那冰冷意志的狂潮冲击下,疯狂摇曳,即将彻底熄灭!
秦主任绝望地看着,他知道,当那最后一点光熄灭,“门”,就彻底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