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闯入

上海的梅雨季，黏糊糊的，空气能拧出水来。陈默拖着那个快散架的大号廉价行李箱，轮子缺了一个，在坑洼的旧式里弄石板上磕磕绊绊，发出“哐啷哐啷”的噪音，在这傍晚的雨幕里格外刺耳。雨水顺着廉价塑料伞的边缘淌下来，把他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彻底浸透，凉飕飕地贴在脚踝上。

地图APP在这迷宫般的巷子里彻底失灵。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辨认着斑驳门牌上的字迹——安定路27弄15号。就是这儿了。一栋藏在梧桐树荫里的老式洋房，外墙爬满了湿漉漉的爬山虎，露出底下褪了色的红砖。跟他乡下老家那红火的砖瓦房不一样，这里的红，透着一股子沉沉的、被岁月腌渍过的旧气。

大门没锁，虚掩着。陈默心里嘀咕，城里人果然心大。他推门进去，迎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的水缸里。天井过去，才是洋房的正门。

他刚想敲门，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飘了出来，像是老唱片机放的，咿咿呀呀的调子，缠绵又有点哀怨。门也没关严实，留着一道缝。

鬼使神差地，陈默轻轻推开了那道缝。

里面的景象让他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却比妖魔鬼怪更让他挪不开眼。

客厅很大，铺着花纹繁复的旧地毯，光线有些暗，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罩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像是陈年的木头混合着一丝墨锭的清气，湿乎乎的雨气也搅在里面。

最引人瞩目的，是站在巨大落地窗前那张宽阔画案旁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棉麻长衫，宽松舒适，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黏在细白的脖颈上。窗外的雨幕成了模糊的背景。

让陈默惊讶得忘了呼吸的，是她的专注——她微微低着头，被一条墨绿色的、带着细密云纹的绸带蒙住了双眼！但那绸带看起来质地特殊，更像是某种艺术工具，边缘甚至还沾着几点未干的墨渍。

她一手稳稳按住铺在画案上的一张大幅宣纸，另一只手并非拿着什么奇怪物件，而是握着一柄细长的铜制镇尺。镇尺末端巧妙地连接着一个微型铜壶。她手腕微动，一股细细的水流从壶嘴精准地落在宣纸上晕开的墨团边缘。水流引导着墨色在纸上缓缓蔓延、渗透，形成一种奇特而略带克制的流动肌理。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下颌线紧绷着，嘴唇微抿，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力。

陈默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别人创作世界的冒失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汗。他乡下二十年的人生里，哪见过这种写字画画还要蒙眼的？村里的王寡妇顶多就是穿个碎花衬衫，嗓门亮得能传二里地。

就在他进退维谷，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的时候，女人的动作猛地一顿。头，缓缓地转向门口的方向。

即使蒙着眼，陈默也感觉那双被绸带覆盖的方向，“捕捉”到了他。空气骤然凝固。

“……谁？”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冷意。

陈默一个激灵，慌忙后退半步，结果行李箱那个坏轮子“哐当”一声撞在门槛上，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对、对不起！”他舌头打结，下意识地用上了老家方言，“俺…我是来看房子的！租房子的！门口贴着招租…打电话让我今天来看房的那个陈默！”

女人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得陈默喘不过气。

她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铜镇尺（连着水壶），抬手，动作优雅，却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扯下了蒙着眼睛的绸带。

那双眼睛露了出来。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褐色。此刻，没有任何恼怒，只有一片冷静的审视，像平静的深潭，清晰地映出陈默那副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一脸惊慌失措的狼狈样子。

她上下打量着陈默，目光在他湿透的帆布鞋、旧行李箱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他年轻却写满窘迫的脸上。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鄙夷，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

“阁楼空着。”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仿佛刚才那个蒙眼引导水与墨的女人从未出现过。她指了指地上被水渍浸染、正在形成独特纹理的宣纸。“顺便，帮我收拾下这边。水淌地上了。”她语气平淡，像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陈默如蒙大赦，又紧张得要命，拖着那个不听话的行李箱，笨拙地挪进屋，反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屋里那股混合着陈木、墨香和淡淡纸浆的味道更清晰了。

“我叫苏璃。这里的房东。”她拿起那块墨绿色的绸带，随手搭在画案边的笔扇上，那绸带边缘果然沾着墨迹。“阁楼条件一般，胜在便宜，押一付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默和他湿漉漉的行李，“租给你，可以。”

陈默心头一喜，刚想说谢谢。

苏璃却向前走了两步，布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声音。她停在陈默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股混合着墨香和纸味的清淡气息飘了过来。她抬起手，没有指向楼上，而是指向客厅深处，一个紧闭的、看起来异常厚重、刷着深棕色油漆的木门。门旁墙上挂着一个很小的黄铜牌子，似乎刻着什么字，光线太暗看不太清。

“但是，”她盯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首接，“你住多久都行，只有一个规矩——”

“永远，别碰地下室的门。里面是待修复的器物，见不得生人气，更沾不得水汽。记住啰：永远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