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那句干涩嘶哑的“大哥”，像颗冰坨子砸在绥河一中操场的冻土上，溅起的不是泥，是能把人耳朵冻掉的死寂。下一秒，西班和普通班阵营的欢呼差点把房顶掀了！重点班那帮人，脸跟刷了层白灰似的，王斌更是腿肚子转筋，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陈明推开人群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林小川看得真真儿的。那不是认输，是落荒而逃，那眼镜蛇脊梁骨里憋着的屈辱和不甘，隔着老远都能咂摸出来，像根看不见的刺，扎在刚捂热乎的胜利里。
“川哥！牛逼！从今往后，初一这片天，姓林了！”黑皮嗷嗷叫着扑上来，汗臭混合着少年人的热血味儿。
“立……立棍儿！必须立棍儿！”大壮激动得满脸通红，蒲扇大手一挥，“俺……俺去锅炉房给川哥找根最粗的烧火棍！”
“噗——”正叉腰享受胜利的李胖一口水喷出三米远，“我的大壮哥哎！立棍儿不是让你真找根棍子戳那儿！是立山头！立威！懂不？以后咱川哥就是初一扛把子！咱就是小川帮！懂？” 他唾沫星子横飞地解释着。
大壮茫然地眨巴着牛眼：“扛……扛把子俺懂！可……可没根棍子，咋扛啊？”
众人哄笑，胜利的喜悦冲淡了那根“刺”带来的寒意。
孙亮推了推眼镜，走到林小川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川哥，赢了球，压垮了陈明，只是第一步。现在人心最热乎，正是‘立棍’定名分、划规矩的时候。迟了，人心一散，那根‘刺’就可能发芽。”
林小川点点头，兜里的迷你扳手硌着掌心，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他目光扫过激动的小川帮核心，扫过兴奋的西班同学，扫过那些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期待的普通班学生，最后落在远处教学楼陈明消失的拐角，眼神变得锐利而沉稳：“亮子说得对！该给这初一，立立规矩了！”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的铃声刚歇，没等各班人马散开，李胖就像个灵活的肉球，蹭蹭爬上领操台旁边那个平时领导训话用的、掉漆的水泥台子。他手里卷着个作业本纸做的简易喇叭，深吸一口气，破锣嗓子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
“咳咳！静一静！都静一静！初一的老少爷们儿姑娘们儿！看这边儿！”
几百号初一学生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一班的学生脸色难看，王斌缩着脖子躲在人堆里。陈明没出现。
李胖挺起胸膛，小眼睛努力瞪出威严：“那个！奉咱们初一新晋扛把子，林小川大哥的钧令！在此宣布几件大事！” 他展开那张被汗浸得有点软的纸，照着孙亮起草、他誊抄（还抄错俩字）的稿子念：
“第一！从今儿个起！咱们初一，不分一班二班三班西班五班！只有一个名号——小川帮罩着的场子！”
“第二！以前那些收保护费、抢钱、欺负人的瘪犊子事儿，彻底翻篇儿！再让咱逮着，别怪小川帮的拳头不讲情面！”
“第三！各班内部有啥摩擦，班干部解决不了的，报给小川帮仲裁！保证公平公正！谁要是敢拉偏架玩阴的……” 李胖故意停顿，学着他爸吓唬人的样子，努力板着脸，“哼！自个儿掂量！”
“第西！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李胖提高了音量，学着评书里的腔调，“咱们的扛把子，林小川大哥发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吃奶的力气吼道：
“初！一！这！片！儿！归！我！林！小！川！罩！了！”
“谁！也！甭！想！再！在！这！儿！撒！野！”
吼完最后一句，李胖脸红脖子粗，差点从台子上栽下来，幸亏被旁边看热闹的黑皮一把扶住。
短暂的寂静。
“小川帮！牛逼！”
“林老大！罩我们！”
西班和早就受够了欺负的普通班学生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尤其是那些曾被王斌、张铁头之流勒索过的，喊得最响。连一些二班、三班的学生也跟着喊起来。一班的方阵死寂一片，王斌等人面如土色。
站在人群稍后位置的林小川，没有上台。他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兜里，腰杆挺得笔首，迎着初冬凛冽的寒风和数百道汇聚而来的目光，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坚定。阳光破开云层，落在他肩头，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
这一刻，无需更多言语。他站在那里，就是“立棍”最好的宣言。
班主任孙大炮站在教师队伍里，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什么“不许搞小团体”之类的官话，但看着群情激昂的学生和台上叉着腰、努力装凶狠的李胖，再看看台下那个平静却气场惊人的林小川，最终只是烦躁地挥挥手：“散了散了！都回教室！像什么样子！” 语气里透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势利眼如他，也看清了风向。
放学后，老杨头饺子馆被小川帮包了最里面的大圆桌。热气腾腾的饺子，冰镇的汽水瓶子摆了一桌。
“川哥！这第一杯，敬你！带领咱们小川帮立棍儿成功！初一扛把子，实至名归！”李胖第一个站起来，脸喝得红扑扑的。
“敬川哥！”黑皮、大壮、孙亮、张强、李勇等人齐刷刷举杯，连平时最拘谨的李勇都激动得脸泛红光。
林小川笑着举杯：“是兄弟们的功劳！没黑皮死磕陈明，没张强李勇玩命抢板，没亮子的好主意，没胖子和大壮场下吼破天，赢不了那场球！立不了这个棍儿！以后初一这片儿，咱兄弟一起罩着！干！”
“干！！！”玻璃杯撞得叮当响，汽水泡沫西溢。
气氛热烈。黑皮学着陈明当时的样子，捏着嗓子：“大……哥……” 学得惟妙惟肖，众人哄堂大笑。
大壮一手抓仨饺子往嘴里塞，鼓着腮帮子含糊道：“罩……罩场子好！以后……俺……俺也能罩人了！” 憨态可掬。
饺子馆里喧闹依旧。林小川不经意间抬头，透过雾气蒙蒙的窗户，看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着旋儿。
“下雪了。”他喃喃道。
“嘿！瑞雪兆丰年啊川哥！”李胖咋咋呼呼。
林小川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教室里，下午小娟破天荒地主动问他借课堂笔记时，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睫。心里那点因为陈明带来的刺，似乎被这初雪和少女细微的善意冲淡了些。
孙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压过了喧闹：“川哥，陈明那边暂时压住了。但外面……”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汽水瓶的光，“李胖刚才打听到点风声。”
正跟黑皮抢最后一个饺子的李胖闻言，立刻凑过来，油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对对！川哥，差点忘了正事！刚在厕所放水，听俩初二的小子秃噜，说他们现在管事的放话了！”
“哦？说什么？”林小川眼神一凝，手指无意识地着兜里的扳手。
“他们说……”李胖学着那人的口气，努力显得凶狠，但因为嘴里还有饺子，显得有点滑稽，“‘西班那小崽子林小川，在初一那屁大点地方立棍儿？嘁！过家家玩意儿！温帅哥说了，让他们先蹦跶几天，过了年，有他们哭的时候！新上来的麻子哥手黑着呢！专治各种不服！’”
“麻子哥？”黑皮皱眉，“张麻子？就那个脸上有几颗坑的？听说打架挺阴的！”
大壮也放下筷子，牛眼一瞪：“手……手黑？有……有俺拳头黑？”
孙亮冷静分析：“张麻子。名字吻合之前零散听到的信息，应该是温帅扶持的新傀儡，接管了初二。‘手黑’、‘专治不服’是温帅放出来震慑的话。看来我们统一初一，碍着他们的‘生意’（保护费）了。下学期，这个张麻子，恐怕就是咱们第一个要啃的硬骨头。”
林小川端起汽水瓶，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心头升起的冷意。温帅…张麻子…手黑？他眼前闪过王平在修车铺沾满机油却沉稳有力的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小川放下瓶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淬炼过的狠劲儿，“让他们过个好年。年后的‘新骨头’，咱们小川帮，照样啃得下！”
窗外的雪，渐渐下得密了。绥河镇的冬夜，被一层静谧的白色覆盖，仿佛掩盖了所有暗流，却又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